邱橦在“墨云轩”住了几日,神仙的生活轨迹摸了个清楚。
先前,传奇小说话本里总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天上人间纪年计时法大不相同。”无从考证,凭着那些写书说书的一张嘴乱讲。
三百六十五天为一年,一天化为十二时辰。太阳一样东升西落,昼夜分明,万仞山峰的上清境,春之粉、夏之翠、秋之红、冬之白,不分节令、同时并存。
万绿丛中一点白,白秦的“墨云轩”不在冬之白,反而在蓊郁的竹林中。
仙和人都乃肉身,一样需要吃饭、睡觉。稍有不同神仙饮的是泉浆,吃的是碧蔬,不食五谷,不食牲畜,柴米油盐、香油香料在此地无处可寻。
少了许多乐子,活在上清境还真是要六根清净、清心寡欲,白秦这么多年是怎么忍过来的。
昼夜见不到白秦的人影,向墨云轩打扫的小仙童问才得知,白秦一天只睡半个时辰,余下时辰或在津阁处理公务,或在学斋讲授仙法,墨云轩每天只待半个时辰。
邱橦好奇问道:“你们怎么不去旁听呢,白秦亲自授课,必是十分难得,墨云轩也无活可做。”
头法扎成包子的小仙童道:“你是人,所以不知道,境主讲坛论术,去了也是白去,完全听不懂,仙法需到一定程度,才能领会。”
“哦哦,原来这样。”邱橦不满足,他想多了解一点有关白秦的事,越多越好,追问道,“你们境主有多厉害?”
小仙童坐在圆垫上,“这个嘛,摘星揽月,移山填海易如反掌,沧海变桑田仅在一念之间。”
“还有呢,快说快说。”邱橦急不可耐,催促道。
“《仙界八卦趣谈》有云:雪花境合欢境主中意白秦境主,曾闹到圣尊那里,吵着要结为连理。白秦境主冷脸相拒,合欢境主仍不折不饶,圣尊元神寂灭百年后,雪花境惨遭屠戮,这是后话了。”
邱橦来了兴致,道:“这本书何处可得?”
小仙童诺诺道:“你可以去藏书阁找找,不过没有境主许可,外人是进不去的。”
聊的愈多,邱橦渐渐知晓,在这片大陆上,仙、人、魔共居。凡是成人之形,仙、魔尚可统
称为人。“那人”可代指真身为人、真身为仙、真身为魔,不作详细区分。
被封为尊才有资格居于九霄云巅上,恰逢一个天地轮回换一次尊,此乃天道,不可抗拒。
儒尊、殿尊、佛尊、圣尊,轮到现在,才有了世尊。儒、殿、佛、圣、世,每一轮改天换地,“一生石”上都会出现一个新的封号。
“一生石”碑底上刻有一行小篆:天法地,地法天,道法自然。
身居万物统领的尊,亦难逃元神寂灭的命运,永生是大违天理的。民间那些不靠谱的炼丹术,梦求长生不死,只能是一厢情愿、谋财害命罢了。
邱橦每日无事可做,白秦室内的家具陈设,窗帘被褥,一尘不染。擦擦案板,扫扫地,喝口茶的工夫,全做完了。
人啊,最怕寂寞。
*
今日陪它作伴的小仙童要去练法,十天半个月不回来,白秦也见不到人。坐在走廊上,邱橦支着二郎腿,小石子一粒粒丢尽池塘。
咚咚水声,泠泠入耳,但不及白秦的箫音。
“哄——”,水花四溅。
小石子不知砸到了什么东西,“墨云轩”淋上了一层水雾,透在阳光里,五彩斑斓。
邱橦近前,池子里的水空了,旁边一块光滑的卵石上有一枚蛋,蛋壳缓缓裂出了一道缝隙,渐至全壳。
钻出来一只乳白色的小兽,半个手掌大小。甫一晃身,只见那小兽身上罩了一个白壳,探探头,随后缩回壳中。
这原来是一只小龟,邱橦俯身,打了个响指,小兽仍缩在壳中,不肯出来。
邱橦一个人,寂寞的要死,和小龟作伴倒也还行。
邱橦挪近一点,凑近乎道:“小朋友,出来晒晒太阳嘛!”
龟壳岿然不动,无半点反应,“既然你是新破壳而出的小兽,我给你唱一曲童谣,如何?”
邱橦开嗓子唱了几句,还是选择闭嘴,辣耳朵成程度连他都忍受不了,小龟更不会从龟壳里伸出头了。
白秦养的灵兽,都随他一个脾气秉性,不通情理。
文的不行动武的!
邱橦指尖敲动龟壳,不能算作敲,顶多是指肚指轻轻抚摸龟壳,薄薄的龟壳还没有指甲盖厚。敲疼了小龟,心生害怕,更有缩在龟壳中了。
龟壳一抖。
忽然,一腔水花乱射,邱橦淋成了落汤鸡。
“喂,你怎么这样啊!和白秦一个样,不讨人喜欢。”
邱橦微微不满,但见小兽露出了脑袋,两只水汪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打量他。顿时,怜爱之意胸中骤起。
看来,这小家伙一点都不好招惹。
小龟朝池中央伸伸脖子,邱橦不明所以,池子中的水都化成了五彩的水雾,如今池子里只剩大大小小的石子。
邱橦尝试往池中央走去,那里会不会有什么蛋卵之类的,小龟行动不便,让他代劳取来。
邱橦脚踩道正中央的卵石,乍然巨大的水流喷涌而出,喷泉推涌邱橦到了十丈高之上。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上清境一片宁和,唯独墨云轩这边吵闹不停,邱橦在天际高呼,“白秦喜静,看他回来不收拾你。”
倏然,水柱没了。
邱橦“哐当”摔在了池子中央,小龟伸伸脖子,大眼球摇摆不定,左溜溜右转转,似是在讨好。
邱橦抚慰道:“放心,我这人嘴最严实了,即便铁烙放在我嘴里,一个字也撬不出来。”
他拖着湿漉漉的身子,双手轻轻捧起了小龟,怕弄疼了它,毕竟才破壳一小会,邱橦随口一问,“你知白秦在哪里么?”
邱橦眼前一晕,身体仿佛被狂风裹挟,肆意扯拉。
“刺啦”,重重摔在了青石板上,手背擦出了一道道血痕,而手心之上,小龟灵动的睫羽扑扑闪动。
龟壳旁侧窜出一双翅膀,小龟飞落到了白秦的肩上,乖乖的趴好,不吵不闹。
为护龟壳不受伤害,邱橦手臂蹭破了皮。此外,全身上下湿踏踏的,狼狈落魄得不可形容。
白秦意会,瞧向趴在肩上的小龟,严肃道:“不可胡闹。”
小龟点了点脑袋,惧怕白秦冷峻的目光,倏地缩回壳中。
邱橦抬眼,门楣上几个小篆映入眼帘,“泉灵园”,祀颜曾经提到过这个地方。
庭院内,合欢花扇扇,灼灼艳丽,粉的旖旎绚烂。
三角石桌前方端坐的是白秦,仪态表正。
白秦左侧之人一袭红衫,红的轻盈随意;右侧之人粉袍在身,粉的厚重华艳。
此番衣品,二人必乃绝色。
邱橦猜料,不过上清境什么时候多了这种神仙?白秦断不会准许上清境的神仙这般穿着打扮。
他跌倒在地,那两人径自提起杯盏啜饮,未转身查看分毫。
现在这样,还是看不到为好。邱橦恨不得找个地缝赶快溜走,一身狼藉,没脸见人。
白秦眼神冷冰冰的,但并无嫌弃嘲讽之意,邱橦打扰了三人闲谈,白秦脸色淡然,无一丝生气的迹象。
“起来吧。”白秦无任何语气道。
邱橦试了再试,起不来身,身下火辣辣的疼,应是骨头摔折了。
白秦见此,起身。来至邱橦身前,俯身盘腿席地而坐,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摊开邱橦摔破的手背、一股平滑的温流在邱橦的手背上柔动,温柔至极。
“再试试,能不能起来。”白秦温声道,邱橦散开的缕缕碎发扬在嘴角。
邱橦瞠目结舌,这是他第一次见白秦这样,还是那个冷冰的上清境境主吗?
手背的伤痕不见了,腿亦不觉疼痛了,经络活散开来,邱橦站起身。
白秦袖袍随着微风的节奏轻轻一拂,瞬间邱橦衣衫完好,头上的束发冠整。浓眉俊眼,邱橦俨然一副翩翩风流公子。
“我先告辞了。”邱橦见白秦有公务在身,已经打扰到他了,退下为好。
“过来坐吧!”
邱橦一滞,出乎意料,怀疑自己听错了。顿住脚步,怎么……
“这两位是你的熟客。”
回转过身,邱橦跟在白秦身后,那只小龟兽突然伸出小脑袋,顽皮的向邱橦吐舌头。
小龟兽趴在白秦的肩上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一点不敢造次。
白秦落坐,邱橦不知应站着还是坐着,正在他为难之际,白秦开口道:“你坐此处。”
长凳上白秦为他留了一处,恭敬不如从命,邱橦坐在了白秦的身侧,同他挨得甚是密切,稍一抬右手,就会蹭到白秦的臂肘。
邱橦坐在红衫粉袍二位面前,不知是何仙,他们直直低着头,唇皮快速颤动,眼身反复撇动交汇,不出一语,私下用这种特殊的方式交流。
白秦置之不理,任由二位去。
三角石桌上摆着一壶茶,三只茶盏,一径都是透亮的瓷白。四人三杯,显然不妥。
手掌一伸,白秦目光汇于此处,眨眼功夫,桌上凭空多了一只茶盏,
白秦扬起衣袖,手持白壶,汩汩水流入杯,递到邱橦面前,“此为品茗茶,你喝了,可延年益寿。”
邱橦实实在在享受到了神仙待遇,如大梦一场,这待遇,还是出自境主白秦之手,说出没人会信。
邱橦听墨云轩的小门童讲过,品茗茶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好茶,生长环境极位挑剔,冷一分,热一分,吵一分,闹一分,都拒绝生长。
百年才长出一片叶子,一片小小的绿叶,比奇珍异宝、神兵怪器难得万倍。
上清境只有境主的居所“墨云轩”孕育出。千百年来,别处异地从未长出过,世尊的九霄云巅亦含括在内。
邱橦小饮一口,差点吐了。此茶又涩又苦,茶的香冽清甜,一无具有。世间不可多得是真,至于是不是好饮的茶有待商榷。
白秦亲自斟茶,再苦邱橦也要咽下去。
红衫粉袍二人交流完毕,抬正额头,直勾勾审视着邱橦,眼前的二位,邱橦好像在哪里见过。
哪里不对?
邱橦猛地从石凳窜起,双手支在桌上,左右打量。他记起来了,红衫的那位是桐浥面摊的摊主,而粉袍的这位是茶阁里的说书人。
他们都是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