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额头焦急，汗珠渗出，道：“我和祀颜合尽全力根本对付不了这么多只，要快点想办法。”

邱橦不想再让人因他丢命，亮出了手里的小金块，“你们所见的那两道金光，就是它遇水发出来的。”

祀颜道：“温言师兄，这是何物？”

祀颜，面若樱花之颜，名如其人。至于他的那位师兄——温言，名字是会骗人的，哪里温言了，温冰还差不多。

温言师兄道：“既然蕴有冰晶，应是境主元神所化。”眉头一凛，转向邱橦：“你从何而得？”

邱橦小心摩挲小金块，替付面钱的人竟然是上清境境主，“我就说这人不食人间烟火，还真猜中了。”邱橦自言自语笑着说了出来，随和自然。

两位小仙上面子难堪，辱秽境主之言，这人轻飘飘说出来了，胆子真是够肥。

邱橦道：“现在有几分胜算。”

温言道：“五分。”

光墙开始出现细纹裂痕，撑不了多久。温言和祀颜两位小仙上已拔剑而出，随时御敌。邱橦夹在中间，无人顾暇他，金块贴在鼻翼前，趁现在最后一次轻嗅。

邱橦素日不喜香料，味道熏人，但眼前的这个不同凡响，永远不会腻。

劈里啪啦，屋顶轰塌，房木四散水中，鬼魂直冲而下，劈山倒海黑压压滚滚而来。

倏然，一阵箫声入耳，如潺潺流水，平缓悠扬，屋外的水流涓涓流淌，不再是一潭死水。

祀颜高兴道：“境主来了，境主来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永夜，水面上洒下了皎皎白光。邱橦这边距得太远，看不真实，那人满身光华，箫音从容，无有任何波澜起伏。

一曲毕，扶袖一挥，短萧悬于腰际，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不着一丝墨迹。

再一转身，了无踪影。

邱橦略有失望，人如丢了魂一样，仓皇道：“人呢，他……他去哪了？”

他未注意到，在其身后，那两位小仙上垂手静静侍在了一边。

转身之际，眼睛看呆了，容雅俊秀，白衣白靴白箫，白冠束于额顶，泼墨垂发散在身后，一双眸色空旷幽深，看不出喜怒哀乐，冰着一张脸，他也在凝望着邱橦。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远不足为之形容。吃五谷杂粮绝生不出如此之姿，似乎他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万物精华都集在他身上了。

那张脸，烙在了邱橦的血液里。

“我叫邱橦，你叫什么？”

邱橦直言开口相问，眼前人的身份全然不关心，在他还是梅蜀国的小皇帝时，隐约一次梦里出现过这张脸。

他带给别人的是生冷，给邱橦的唯有熟悉和亲切。

“白秦。”冰冷的回复，不掺杂一丝色彩。

温言和祀颜一时都认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他们的境主何时会这样，别人若这样问，肯定冻作冰柱了。不过话说回来，也从来无人作此称呼过。

一声“白秦”，三界敢如此称呼的，不过四五人耳耳，雪花境境主合欢，玉潭境境主牛乳，魔界的人想必也直呼境主名讳吧！世尊那里不甚清楚，九霄云巅仙力不够根本上不去。

白秦面前，温言没了那身倨傲冷僻，白秦身上的清冷是天生俱来的，在一块冰面前，孰若敢言自己性冷，多半是会被贻笑大方。

温言道：“境主，您未前去拜谒世尊吗？”

白秦未语，温言早就见怪不怪了，这算什么。在境主那里，不论何等身份得不到回复是常有的事，玉潭境境主牛乳吃闭门羹亦是常事，白秦一向少言。

方才邱橦所问白秦名讳，才会如此令温言和祀颜讶然。

此时，白秦脑中一直浮荡着两个字——“邱橦”，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未去，去到一半即反了回来，见这边层层叠叠黑压压一片，如泰山压顶，观晓不妙，前来查看。”

黄花菜都凉了，白秦方回复。跟这么位境主混，性子一定得慢，邱橦喃喃自语。

白秦道：“此地不宜久留，我灭尽了此地所有的鬼魂。魔界的魑魅魍魉用不了多久即会前来。”

一曲箫音，千仞鬼魂，不费吹灰之力，白秦道此话时身上既无谦卑，又无自傲。在他看来，这种事不足占尽心思。

祀颜瞅了瞅身旁的邱橦，上清境自此以往，从未有凡人涉足，诺诺道：“他怎么办？”

白秦兀自一脸冷色，“带回上清境。”

祀颜和温言还在想境主会把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进行审问，毕竟他来路不明，怎么也未猜到，最终会带回上清境。

境主怎么想的，一点琢磨不透。

四大仙境神训第一条，不可带凡人前往，人性燥热，阻挠清修。

*

上清境坐落于北海之滨，万仞高山之峰，云雾缭绕，奇松怪柏，如数家珍，看去是个修行的绝佳之所。

玉牌坊前，有一人和看门的小童起了争执。

他执意要进，小童偏偏不让。“不让我进，你们知道我是谁派来的吗？我要见白秦，有要事相商，误了大事，你们一个个……哼，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这人谁啊，如此嚣张。”邱橦不平道。

白秦未瞧他，目光一径移到了玉牌坊下，脸色微显愠怒，“不知。”

温言、祀颜对视片刻，寻常这种问题境主一般不会作答，新来的这人问什么，都能得到答复。

“找我何事？”白秦冷冷问，随行几人跟在他的身后。

闻言，寒冰一样的声音令那人汗毛倒竖，嚣张跋扈的气焰瞬间没了。那人转过身来，柔黄的袍子上用金线绣了一个虎头蛇尾的纹案。

祀颜在白秦身后小声嘀咕，“境主这回麻烦了，他是世尊那里来的。”

虎头蛇尾为此届世尊钦定的图纹，但凡见了，都要俯身作答，不可直视，以示尊敬。

选定图案，用个什么不好？邱橦寻思，龙凤呈祥、二龙戏珠，哪一个不比虎头蛇尾强得多，世尊不明白虎头蛇尾的寓意吗？

奇葩事经历多了，再奇葩邱橦都能坦然受之。

白秦身板挺的笔直，眼身冷漠，侧目而观。

上清境没有毕恭毕敬，还这番冷遇，必要回去状告世尊。上善仙君道：“你为何见我不屈膝下跪，我可是世尊派来的。”

“找我何事？”白秦复冷冷称道，那人问的话白问了一样，激不起一点回音。

邱橦看不下去了，调侃道：“我看你年纪不大，学会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说完发觉用词不妥，人家是世尊的人，世尊应当是这天下最德高望重的神仙，他身边的自然都是神仙，岁数算来定比他大许多。

“我这么说，不会给你召来麻烦吧？”邱橦掩耳贴到白秦耳边问道。

“无妨。”冰冷一声回复，邱橦不见怪，内容还是很有温度的。

上善仙君见这里的人无意俯首，他也不能失了面子，勉强站直道：

“本君上善仙君，世尊今日派我前来询问境主为何不往九霄云巅？”态度故作冷淡，耳鬓发间渗出了汗珠，掩盖不了他内心的紧张。

“回去转告世尊，今日之事，明德簿上记一大过。”白秦不再同他费口舌，径自入了上清境。

上善仙君撇在一旁不理。

邱橦好奇，私下小声问祀颜：“小仙上，明德簿是什么？”

祀颜挠挠脑袋，背地里议论境主乃大不敬，见温言师兄紧跟在白秦境主身后，他们之间相差了一段距离，这才敢回言，“明德簿上每划一条黑杠，隔千年境主就会多遭一道天雷。天雷代表天谴，斥责境主没有恪尽职守。”

“上次雪花境覆灭之时，境主正在遭天谴，那还是境主第一次遭天谴，不然也不会是那样的结局了。”

祀颜道听途说的这些，对当年之事，同样深表惋惜。

“还有你千万别和外人说，温言师兄对雪花境合欢境主仙逝，一直寡寡不乐。在温言师兄面前，不要提起合欢境主。”

邱橦面上是在思忖，心里却在偷乐。合欢境主若是还在，上清境和雪花境必要流传一段佳话了。

祀颜道：“我来上清境才两百年左右，你若想知道更多，可以去泉灵园问问，不过就是很难进罢了。”

邱橦拍拍祀颜肩膀，“嘿嘿”坏笑，祀颜亦尬笑着回他。

这边上善仙君见势不妙，委曲求全道：“境主境主，您误会啦，世尊派我来不是兴师问罪的，他派我助您一臂之力瓦解魔界。”

“不必了。”

冷冷落音，上善仙君被拒在了上清境玉牌坊门外，悻悻回了九霄云巅。

千百年来，白秦是得罪了多少人，行事风格，直截了当且不留情面，邱橦暗自遥想。

一方境主居住之所，是四四方方一座庭院，古朴幽重，白璧白瓦，室内陈设一律和白沾边，白得层次叠叠，精巧雅致。

米白、银白、青白、灰白、纯白、粉白、浅白……天下叫的出名的白色，在这小小一室，都能找到。

和邱橦想象之中相差甚远，上清境的门牌高大宏伟，不想白秦的寝房比人间的皇宫差了太多！

温言瞟了一眼邱橦，他看不起凡人，神替凡人消灾解祸，乐意之至，但若要人和神平起平坐，一万个不情愿，“境主，他安顿在哪里？”

白秦道：“就留在‘墨云轩’吧！”

“那……那可是您的寝居。”见邱橦在一边笑着，听后安排，温言赌气不快，“您素来喜静，他在，您会有诸多不便。让他和我们师兄弟居在一处吧！”

白秦道：“不必多此一举，你们修炼功课繁重。”

温言和祀颜躬身告退，白秦拂袖进了“墨云轩”，邱橦挺起腰板一并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