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秦温声道：“若向桐浥派仙来反复查探，魔界必定会疑心，那时更不好办了。”

邱橦抿嘴点了点头，这次不发表意见，免得白秦误会。

打量周边，见距翠云楼不远了，一里之遥。骤然问道：“白秦，你着急吗？”

白秦凝眉疑惑瞅向邱橦。

邱橦笑着解释道：“若是不急，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让小舟的速度稍微慢一点。”

白秦轻声道：“你觉不适，感到颠簸？”

邱橦摇了摇头，笑道：“我想在你身上多靠一会。”

白秦未言，一道白光疾出，拖住了小舟后方，顷刻间小舟慢了下来。

他身上涣散着钟灵毓秀的香味，倚在肩旁，潺潺的香气绵绵入鼻，一直憋在心头的话邱橦想一吐为快，即使白秦知晓。

“我以前做过皇帝，梅蜀国的国君，就是皇帝当得莫名其妙，稀里糊涂。”

“史书上关于我的记载，没一句善言。自评的话，应是八分昏庸，二分有为。”

白秦心头一笑，苍茫宇宙，朗朗乾坤，邱橦的自评初次听闻。

“我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并且能力有限，自是当不成一个人人爱戴的国君。此外，我这个人胸无大志，比较懒散。对建功立业、取得功名、流放百世这些名望无所兴趣。后来，便将从祖上继承来的国土送给了外姓人。”

白秦道：“有所耳闻。”

史册上的记载可不是这样说的，邱橦勃然道：“你从何处听说的？”

白秦淡淡道：“亲眼所见。”

邱橦扭了扭身子，坐正，好奇地迎向白秦投来的目光。

白秦温言道：“梅蜀国国君申屠橦胡作非为，民不聊生，京城在上清境管辖的区域内，我有责排忧解难。赶到皇宫之时，小皇帝已双目无神，正上吊自缢，脖子上套着白绫，根本没有求生的渴求。”

“他说他很累，只想一死百了。我若阻拦，今日死不成，明日亦会去求死；明日死不成，那就留到后日……他死到了一半，真正是半死不活。”

“把其脉血，上吊之前，还饮了“绝命散”。命数已尽，我无力回天。”

邱橦记起来了，好像皇宫里是养了这么一拨道士，山珍海味供着，不练仙丹练毒药。小皇帝向外界宣称，孰敢触逆龙鳞，赏饮一杯“绝命散”。未想，是为自己量身炼制的。

人间最猛烈的毒药非“绝命散”莫属，人不出半个时辰，血管血液凝结，气血不通，活活憋死。

猛然一顿，白秦所指不就是他以前的那副身体吗？邱橦惊诧道：“你知道我不是他？”

白秦轻轻点头，缓缓吐气道：“先听我讲完。”

“猜测他被‘绝命散’折磨的难以忍受，想快点解脱，所以又加了一条白绫。不巧，我半路拦下。他尚有半口气憋在嗓中，无不痛苦，死亡又往后推迟了一炷香。”

“他难受的躺在地上打滚、身子扭成了麻花，连声求我，解他之苦。无奈之下，给了他一个痛快。”

“你不是一直问我那遭天谴吗？神弑人，天地大过。人命有定数，神仙亦不可违逆其道。”

邱橦心绪万分，白秦本不该承受这些，完全可以坐视不管，道：“天雷劈身，很痛吧！“

白秦淡言道：“时间太久记不得了。”

邱橦侧头不看白秦，闭目叹息，眼圈蕴淌的泪水滑到了红河水面。

“原想借助这具身躯把后世处理完了，梅蜀国不可一日无君，殚精竭虑思量如何选举一位贤能。不想，你来了，涌进了这具皮囊。”

白秦温言道：“你用你独到的方式解决了我的苦恼。“

邱橦微微低头一笑，心道：“难怪，在梦里闪现过白秦的身影，不过当时未多留意。”

白秦正色道：“你是一位称职的国君。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伤于民。贸然做皇帝，已经很好了。”

念兹在兹，尤其对那段难忘荒诞的经历，邱橦笑道：“我不是贤能，侥幸混子皇帝一枚罢了。”

白秦道：“在你离开京城那一天，还记得唇边道出的句‘多谢’吗，那是我说的。”

邱橦豁然，他穿越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之时，冥冥之中和白秦就已经产生了千丝万缕的关联，他来这个新世界的第一天，白秦就在陪着他。

一具生疏的皮囊里装有两个灵魂，未见其形，先知其品。

机缘巧合，一个灵魂触碰上另一个灵魂，从此便分不开了。

邱橦举棋不定试探道：“白秦，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样说，你会信吗？”

说了这么多，白秦周身的冰寒在点点消褪，儒雅随和道，“你说什么我都信。”

邱橦略有难为情，早知白秦也藏于小皇帝的身体里，不应如此颓废不思进取，天天睡懒觉混日子，勉强装装样子也好啊，可惜天下没有后悔药可吃。

汉景帝刘启开启文景之治，唐太宗李世民奠定了开元盛世，他首创了昏君送国先例……

白秦看着他，邱橦就是邱橦，他做不成别人。尽管换了一身皮囊，变回了自己，他的爽朗的性情、明快的笑貌，然而这些永远不会随容貌改变。

邱橦道：“然后便有了你面摊付钱、派仙买走我的大黑公鸡。我还在寻思依我这个作恶多端的皇帝，不被砸臭鸡蛋、烂菜叶，别人认不出我已经万幸了，竟然有人会提我付面钱。”

白秦温言致歉道：“一块金锭子，原以为可以让你不用受钱财所迫，衣食无忧，不想……”

邱橦哈哈一笑，小心从怀里掏出来一小块布包，摊于手心，“白秦，你看。”

一小块金子闪闪荡着金光。

邱橦道：“你送我的东西，我谁也不给，要留做珍藏品，闲来无事把玩欣赏。”

白秦瞧望着小金块，光鲜锃亮，未有一丝泥泞灰尘，心头一喜。

邱橦道：“你的东西，还你，物归原主。”

白秦没有接过，温声道：“你留着吧！”

邱橦大叫：“那可不行，必须收下。你用元神化成的金锭子，元神浪费一点是一点，禁不住长久消磨，你就没了。”

白秦安抚道：“我身不灭，元神之力用之不竭。”

邱橦困惑，他和白秦住在一起没多久，神仙之事，知之甚少。

白秦道：“身负载元神，若所托之身出了意外，元神将魂飞魄散，再无还身可能，渐渐蒸腾为天气。”

邱橦小声问道：“言下之意，你死后是无全尸的。”

白秦不言，微微点了点头。

邱橦似是明白了，合欢境主元神化作雪花，身体遭屠戮后，元神魂飞破散，拼力将元神囿困在了桐浥。

邱橦心中不安，道：“三界之中，你和孰单挑你会占下风？”

白秦笑笑不语，晓邱橦之意，邱橦担心某一天他会如合欢境主的下场一样。

邱橦急切想知答案，眼巴巴盯住他，急得额头沁出了汗珠，看来白秦不答是不行了。

白秦淡淡道：“天谴不全是坏事，未遭受之前时长胸闷气短，一遭之后再无那种难耐的巨痛。与魔相抗，再不会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虽未直言相答，但也给邱橦服了一颗定心丸。

邱橦道：“那是为何？”

白秦端正摇了摇头。

一如既往，白秦腰板坐的都非常正直，没有一毫偏失。邱橦倒是来回变变换姿势。

翠云楼大门紧合，手推推不开，邱橦一脚踢了上去，人被弹向了远处的黑暗。

好强的威力！

白秦目光定睛，迅捷辨位，腾空而起，邱橦仿佛是天边砸来的千斤石，若换成普通小仙，随时可将肺腑撞裂。白秦十拿九稳把邱橦圈在了怀中，直到平稳落地。

邱橦惊魂未定，思绪一直锁在刚才。

他被弹出去的时候，黑暗中撞到一个东西，硬中带软，像什么呢？

触感好似人的肚皮。

刚想回头一望，身后猛然袭来一脚，将他踹开。

天上茫茫的黑海中似乎站有一个活物，不容小觑。

邱橦脸上冒出了冷汗，努力镇静，道：“白秦，有活物在藏在黑暗里。”伸手指向刚刚的被踢的方向。

白秦略作思忖，道：“接你之时，我察觉到了。”

邱橦道：“那是鬼吗？”

白秦道：“鬼觉不可能喷发出如此大的能量，此外，我嗅不到任何异样的气息。”

非人、非仙、非魔、非鬼，到底是什么呢？

本事强大，又可相融黑暗，比世上任何之物都要可怕。这下，可刺激了。

想想你的身边，你在黑夜中生活，而一双恐怖的眼睛在黑暗中觑探着你的一举一动。最可怕的是，你知道他的存在，但却见不到身形，不知他的意图，他强大无比，你要生活在悚然惊心的恐惧中。

白秦疑心四起，沉声道：“恐怕没这么简单，我们离去前牛乳言上清境进了什么东西。”

邱橦接过话道：“你怀疑是这个？”

白秦道：“不排除这种可能。”负手凝神望着邱橦所指的黑处，“需要玄武了上场了。”

主人话音刚说完，“小不点”即刻便现身了，龟神在半空中游弋，兴奋地晃荡触角，一刻也不老实。一会捅进了邱橦的鼻孔，乱动扫荡着黑黑的鼻毛。邱橦只觉酥酥麻麻，倏然喷了一个喷嚏。

“小不点”消失在了眼前，空气中荡漾着咯机咯机的笑声。

白秦抬起手掌，瞬间“小不点”落在了他的掌心，温和道：“去吧，一路小心。”

“小不点”的小脚丫在白秦的手心点了点，飞速转了几个圈圈，他手上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若隐若显还能看到“小不点”。邱橦直勾勾凝视着它，眼睛泛酸，心有不舍，它这么小去对付一个庞然大物，默默祈祷它的小生命勿要有去无回。

“小不点”突然慢了下来，腾起的漩涡没了。四只小脚丫化作小翅膀扑扑飞到了邱橦的面前，粉嫩小舌头一吐，亲上了他的脸颊。

邱橦闷闷叮嘱道：“实在打不过千万别逞强，撒腿就溜，长腿就是用来逃命的。”小不点睁大眼睛乖乖听从。

白秦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小不点”在这点上可万万不要像他学习，邱橦不舍道：“有白秦在呢，你就不要豁命了。”

邱橦这么说，“小不点”陷入了迷顿，到底应不应该点头呢？他的意思是：主人可以豁命，它不可以豁命。反正小不点是这般理解的。

白秦见此，轻声说道：“他适才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铭记。”

既然主人表了态，“小不点”垂下触角上下晃了晃小脑袋。

送走了小不点，邱橦背对白秦，咽下赌在喉结内的酸楚。

邱橦忧心忡忡，转过身瞅向白秦，问道：“它能应对过来吗？黑暗中的是何物，连你都不清楚，此去会不会凶多吉少？”

他待“小不点”，全是真心实意，白秦安抚道：“它的母龟是我的守护神兽，放心好了。”

“玄武天生有一种本事，那便是隐形之术，它若不想被看到，孰都拿它没办法。”

邱橦心中顿感踏实。

“从现在起，你一步不可离开我。”

说着，白秦手中凭空现出一根白绳，一头缠在了他的手腕上，另一端绑在了邱橦的臂肘上。

两头拴好后，倏然变细，细若游丝，不细细凝视根本瞧不出手臂上系了条绳子。邱橦向后退，可惜没走几步，猛然身子被抽了回来，瞬时白秦一旁扶住。

白秦温声道：“一丈之内，不可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橦橦不后悔穿越!

写到下篇的时候写橦橦前世的经历！友友们，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