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橦不信,一音一字认真道:“白秦,我不希望我们之间说话还要相互猜忌。”
听此,白秦喉结微微凝噎,长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东西能与黑暗完美融于一体,且未携有任何气息,只有一种可能……是鬼。”
“鬼魂无形但鬼却有形。依常理而言,魔界不会把拼力夺来的地盘拨给鬼居住。在魔界,魔才是第一等公民。”
邱橦道:“所以……桐浥有鬼……是不正常的???”魔界的家事,还真是复杂。
白秦道:“他在暗处,又有黑暗作掩护,极难逮到。需要你……”
邱橦想都未想,直问道:“需要我做什么,你直说啊,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了。”
不知为何,白秦话到唇边,却说不出来了,仿佛哑巴了。为此真的要让邱橦去冒险吗?
邱橦扯住白秦衣角,摇摇摆摆,撒娇道:“你若不说,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一死百了。”步步紧逼,靴尖没到了水里,另一只脚欲要悬空……
谈恋爱时女孩子都喜欢以分手、绝交相逼,屡试屡灵,男方定会百依百顺,邱橦不过是小小的借用一下,改为以死相逼对付白秦,没想到居然灵验了。
跳水自杀,才不会那么傻呢,陪在白秦身边还没待够呢。
白秦拿邱橦没办法,被迫道:“鬼有一特点,喜欢吸食人血,往往会主动找上门来。”
邱橦笑道:“区区小事一件,这有什么。我是人,那不正好么!”
白秦温声道:“先前我在你身上施了一道仙法,来掩盖人气。修为低下的小仙都会把你当作仙,世尊派往的两位仙君亦当作你是仙胎。”
片刻停歇,白秦硬着头皮想继续说下去,邱橦满不在乎接下道,“你要收了我的仙气,拿我当诱饵,吊出那只鬼。”
白秦低眉垂眼,邱橦从见过这样的他,大言不惭道:“我的命你随便用。”
随及笑道:“在你上清境白吃白住了那么久,你成天看着我也闹心,付点报酬应当的。”
邱橦见不得白秦为他揪心的样子,他印象中的白秦,无论何时永远都是自信笃定的,面上永无畏色。
“白童童”趴在白秦肩上,安静地听他们谈话,不打不闹,白秦轻轻取下“白童童”搁在手心里,温和道:“一会若有不测,邱橦从小舟甩了出去,务必牢牢接住,拜托了。”
“白童童”郑重其事点了点脑袋,主人从未对谁言过拜托二字,那么器重自己,一会要好好表现。
邱橦落水,日后就没人给讲笑话了,即便主人不开口央求,它同样会尽力而为的。
邱橦打趣道:“它半个手掌大小,我别把他给压扁了。”
小不点鼓着腮帮子觑眼瞪他,敢说自己小,跃下手心到红色的水面上。忽然沾水,变得好大一只,托住邱橦不在话下。
白秦眼眸端视邱橦,不出一言,眼神问他可准备好?
邱橦明意,坚定点头。
一只手紧紧握住邱橦,手心出了汗,略有些滑。白秦另一侧袖口扬起,敛去身上的光并熄灭玄武吐出的火苗。
复是大片无边的黑暗,不过邱橦不仅不怕,心里反而笑开了花,因为手中拿捏着他的温度。
万事俱备妥当,白秦深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一只手来回扇动,拂去了罩在邱橦周身的仙气。
猛然,邱橦身子一震,一双可怕的大手死死卡住脖子,快要窒息。邱橦奋力挣扎,欲开口告诉白秦,那鬼卡住的太死,竟一字吐不出来。
正当此刻,一道绳索劈来,抽在了那双致人命的大手上,绳索牢牢捆住了那东西。
白秦微微仰首,定睛不动,上方的火苗又燃着了。
再看小舟,捆住的鬼垂死挣扎,对准邱橦双目眦裂,血口大开,每颗牙齿皆有弯钩,一嘴的虎牙,均是淡淡的血红。
那鬼似是许久未饮到血了,邱橦自带新鲜热乎的人气,渴望至极,极其想痛快地啜血。
随及白秦轻轻袖口轻轻一撩,邱橦身上又拂上了仙气,那鬼方消停下来。“小不点”恢复原貌,亦从水面跃到了邱橦肩头,鬼加倍老实了。
白秦冷冷观望,鬼不知是吓破胆了,还是怎样,双膝一曲,普通跪在了小舟上。
鬼的小眼珠子翼翼小心地溜向邱橦肩上的小龟,“小不点”呲呲伸了伸舌头,意在说明:别瞧它小,若不是主人想留你一条命,早就分分钟给你灭了。
鬼身一抖,垂头低眼,头不敢再向上逾越一步。邱橦初次见识胆魄如此小的鬼,“小不点”可可爱爱,竟把他吓成那个鬼样。
白秦冷声质问,寒如坚冰:“在此处作何?”
鬼鬼哆哆嗦嗦道:“小的全家上上下下都住在这里。”
全家上上下下???邱橦困惑侧首瞅向白秦。
白秦道:“住了多久?”
鬼哆哆嗦嗦道:“差不多五百年之久。”白秦三言两语的问话,气势居高临下,极为压迫。鬼诚诚恳恳回答,不敢有一丝谎迹。
鬼陡然冒出了一句:“全家自成恶鬼来,我从来没有食过一滴人血啊!”像是在濒死求饶,惊栗抬慢慢起头来,觑眼瞧着白秦的反应。
白秦冷道:“说。”一个多余的字眼都不肯施舍。
鬼颤声道:“家中祖上世世代代打鱼为业,小民一族安守本分。五百年前突然一天,天上下着猛烈嗖嗖的红色雪花,落地成水。打个喷嚏的空当儿,街道外面的红水已经淌成了绵绵红溪,谁也没太在意,毕竟在从前夏日飞雪是祥瑞之兆。日落之前,红溪成了红河,渐渐有人意识到屋舍之外的地塌陷了,撇一只空碗在河里,能溅起超大的水花,红河深不见底,不再是从前坑坑洼洼的小路了。”
“人人惊慌,恐惧从脚掌向上蔓延,这还不算是最糟糕的。仅是被淹了,但凡是桐浥土生土长的人均自幼通晓水性,但还有船和大木盆,家里随便找根棍子当桨,买米买面,日子勉强能维系。”
“当天太阳下山之际,那才是恶梦真正来临了,桐浥彻底遭了殃。”鬼回忆那天往事,现在仍手脚哆哆颤颤不停止,能在一只鬼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夜骇人的程度可想而知。
鬼脸上的眼珠突瞪,舌头在打卷,不会言语了,看来那夜吓的真是不轻。
白秦凌厉命道:“瞳孔直视我。“
鬼缓缓仰起头,却偏过头一径瞅着邱橦,不敢看白秦。
邱橦无奈笑道:“你看我我也不能帮你消解恐惧。”白秦的眼神中蕴含一股柔冰,同他近身钟灵毓秀的香气一般,有心安舒缓的奇效。
邱橦初次碰面,就发现了白秦眼神的不一般之处。平日自是无小仙敢与他直直对视,那张严冰的面孔稍微瞧上一眼,怕是目光就移到了别处。
邱橦喜欢看白秦的淡淡的眸子,见一次迷一次,目光不肯挪开,一次要看个够。
鬼眼神躲躲闪闪,飘忽不定。
邱橦故意威吓道:“你再耽搁时辰,一会他若是生气了,站那不动随时能取了你的小命。”
话一说完,果然见效了。
鬼家中还有妻儿,不能丧命,人命丢了,鬼命不能再丢了。颤巍巍哆着身子目光对相了白秦的瞳孔。
不到半秒,鬼对那夜的恐惧感暂时没了,旋即闪开了眼神。
不过,在鬼看来,白秦虽贵为上仙,他冰寒入骨的眼神和那夜的所见旗鼓相当。
鬼接着未讲完的话继续道:“夜晚来临,镇子上空乌泱泱不知由哪飘来了大量黑压压的鬼魂。此后,太阳就从未升起过。唯一好是,那几天晚上还有月光,月亮出来,人们知道一天又过去了。”
“镇子里的住民用尽一切办法,关死门窗、堵上烟囱、扫帚轰赶,可那黑雾仍是阴魂不散。家家户户要燃着烛蜡,鬼魂不近身才敢入睡。烛蜡白天点,夜里燃,支撑不了几天。烛蜡用尽了,人人不敢上床睡觉,睁眼黑雾就在眼前啊,吓死的人不在少数。”
“鬼魂不敢近河面,在屋外距河面一丈远的上空飘荡,许多人受不了这种无止的折磨,既然憋在家中是死,红河中好歹没有惊悚之物,齐齐跳进了家门外的红河……”
邱橦和白秦对视一眼,跳进河里的人基本全都侥幸活了下来。
邱橦问:“别人都逃了,你为何不走?”
“没办法啊!那日,偏巧娘子足月生产,给我生了对龙凤胎,我们走不成了,就在我娘子生产完次日,月亮也不见了。日夜战战兢兢,与鬼魂共存,桐浥死的死,逃的逃,不剩下几个人了。米缸见底,我们一家四口眼瞧着就快饿死了。”
“这天,来了一位面罩红纱的姑娘,问我们愿不愿意活下来,到这种时候了听到有活命的办法,想都未想肯定是答应了!”
白秦沉声问道:“她说了什么?”
鬼颤颤道:“她说我们变成鬼后,鬼无需吃食能活个千百年。还说,她不能带我们走。”
邱橦道:“所以你和你娘子就心动了,活上千百年,诱惑力不小。做鬼比做人好啊,三界之内,鬼快活赛过活神……”
话说一半,邱橦收紧了嘴,白秦正斜眼闷闷瞧他,邱橦只好把未说完的话咽了肚里,原话是“鬼快活赛过活神仙,白秦你下辈子也去当一只鬼得嘞。”
不能在一只鬼面前丢了白秦的脸,邱橦正色道:“她将你们化成鬼之后,嘴里就都变成了血红的獠牙。”
鬼畏畏缩缩道:“血红是因为饮了红河的水。”
听此,邱橦明朗地笑了起来,“你乃鬼身,喝了这河中水,肠胃就没有不适!”
鬼颤声道:“饮了一次,再也不敢喝了,半条命险些给折腾没了。”
邱橦心中在笑,他笑什么,白秦自然能猜到。
合欢境主元神使雪花成水,说直白点,就是此鬼偷偷饮了仙的少许元神,此水未夺得其命,算是这鬼命大。
人所化之鬼,如果没有鲜血啜吸,除了嘴相微有吓人,和人大无迥异。
条条阡陌小路汇作一条条红河,红河交错相连聚成红海。鬼错把红海中水当成人血,贪婪之性啊,本色尽显。
须臾,白秦眼睫一眨,透过暗中似乎捕捉到了一双眼睛,像是自己在偷窥自己。
揉揉蹙起的眉心,深沉呼气,努力让头脑保持清醒。听完鬼讲的一席话,思虑颇多,一切绝无那么简单。
邱橦关怀道:“你没事吧?”
白秦温声道:“无大碍。”
继而低眸扫过那鬼,冷冷道:“你家在何处,带我前去。”
小舟在红河上游游缓行,鬼说完家住何处,便将头低得死死的跪在小舟上。
无事可做,邱橦嘴中哼唱起了现代流行歌曲,面容透着兴奋。白秦蹙眉侧目瞧他,不过未多言片语。
邱橦潇洒得意道:“白秦,我唱的怎么样,是不是不同于你所认知的曲调,我唱的呢是我家乡时下最火的歌……”
白秦暂还未表评价。
“哗啦”。
邱橦脖颈上,脸庞侧面渍满了水,“小不点”实在难以忍受,喷出水流希望他闭嘴吧!不要再唱了。
白秦厉声道:“不可胡闹。”
小不点一脸委屈,明明是邱橦唱的曲子如同蚂蚁在耳道里爬,主人怎么反倒指责自己,怨怨不平,缩进了小龟壳里。
邱橦见就连身下跪着的鬼都捂住了耳朵,不好意思朝白秦呵呵一笑。
白秦太能忍了,他若早说,邱橦定当不会再唱,小不点也不用因此遭训斥。
邱橦像哄宝宝那样轻轻哄道:“小不点、白童童快出来啊,白秦他没有生你气。你做的特别对,对谁不满一定要当场发作出来,不然呀,你就要不得不一直忍着忍着……容易憋出抑郁来。”
邱橦一边说,一边眉眼笑着瞅向白秦,白秦却是面无表色。
“以后我不唱就是了,下次啊我带你去人间吃好吃的,有甜甜的糖果、糯糯的米粽子、馅大多汁的小馄饨、圆圆的冰糖葫芦……”
“小不点”渐渐从龟壳中探出了小脑袋,大大的眼睛里写满馋意与渴望,瞟向主人一眼又瞬即收了回来。
邱橦笑了笑,原来“小不点”是不相信白秦会同意,笑道:“你的主人虽然看起来冷冷的、凶凶的,但还是很好说话的。有我呢……放心好了。”
“小不点”咧嘴嘻嘻欢喜,踮脚一跃,亲上了邱橦的脸旁。
邱橦不知,在“小不点”心中已然默认,他是娘亲,主人是爹爹,娘亲开口提得要求,爹爹无论如何都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