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双眸露出迷茫，好像听不懂他在问什么。

“行了行了，等会儿再说。”周知澄还惦记着搭档的安危，拨开枯得发脆的树枝就大步流星往前走。

“林时宜——！”周知澄高声大喊，“林时宜——！”

那少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喉咙动动，发出极轻的微哑的声音：“林……时宜……？”

“林时宜!”周知澄又喊了声。

“别叫了。”林时宜用长刀挑开遮掩视线的枯枝，低眸看手环的任务进度显示，“看来你不算没用。100%了。”

周知澄看她这么泰然自若，不由说：“你一个人用长刀扫了一个C级蛛巢？这么叼？”

“什么C级。红黄背蜘蛛是D级的变异物。”林时宜手指点点，提交任务完成报告，抬起眼，愣了愣，“你的防护服去哪儿了？”

周知澄侧身，林时宜这才看见他躲在身后的那个少女。

她几乎被他的外套包裹，长发缭乱，五官精致小巧，浅色瞳孔里有和林时宜一样的质疑，以及一些茫然。和林时宜差不多的年纪，或许比她小一两岁。

林时宜很快推测出情况：“你那边恶化程度升级了。然后你在她的帮助下扫荡了一个C级蛛巢？”

“你怎么就确定……”

“我不认为你有一个人在十分钟内扫荡C级恶化区的能力。”

“你好侮辱人啊。”周知澄看林时宜的视线仍然固定在少女的身上，就说，“不知道她是谁，我过去的时候她正被困在蛛丝里。她好像是一个哑巴。”

那少女却开口了，生疏又试探的语气：“林……时宜……？”

林时宜笑了下：“是我。你是谁？”

少女又不说话了。

周知澄有点头疼地挠挠头：“不然我们把她带到黄老师那里得了。”

林时宜同意他的提议。

两人带着少女原路返回。

沉默许久，林时宜说：“有没有可能，她是导致恶化升级的原因？”

周知澄想起刚才那道冰锥，一击就炸开两米高的蛛巢。

他心里有点没底，心不在焉地重复林时宜的问题：“导致恶化升级的原因？”

“根据异能百科，导致恶化升级的……”林时宜不由向身后望去，没往下说，但两人心照不宣。

不是恶化人，就是恶灵。

-

“你不高兴？”

冷风从车窗的缝隙里灌进来，吹乱周芷乔披肩的黑发。

她看了身侧的西塞尔一眼：“啊？我的脸色有这么臭吗？”

他稍微弯唇，抬腕指指那个手环。

[啊，他能感应到我的心情吧。]

周芷乔微微摇头：“一些工作上的事。”

她轻踩刹车，把出租车停在停车位。虽然她推脱了赵观临，但不可否认，他那句“及时找到了失踪的锚点人物，那可又是功劳一件”仍在搅动她的情绪。离开部门之前，她还是去情报科看了几眼卯位面反派的资料。

但即便她找到了那个叫做“苏雨荷”的反派，姓赵的就会让她通过评级审核么？保不齐他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活等着她去做呢。

说到底，她一门心思攒积分要升A级，并非想进入执会，而只是想获取进入部门档案库的权限。校正部A级人员才有打开档案库大门的资格。她父母的相关档案也在那里。

她的妈妈是被校正部处决的。官方给出的罪名是“勾结恶灵”。

行刑比定罪来得更早。

她放学回家时，校正部的人正把乏善可陈的遗物搬进门。

没有遗言。

也没有见上最后一面。

妈妈在校正部工作以来，从没有做过违反规章制度的事。她前途光明，家庭美满，生活优渥，哪里有和恶灵勾结的必要？周芷乔根本不信。

但爸爸对她的死也是讳莫如深。

一年不到，爸爸被扣上“动用禁术”“反叛异能界”等罪名被处死刑。

爸爸在被逮捕的前夜将周斯理带回家。那时他奄奄一息，整个人轻得不可思议，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周知澄问她，那人是谁。

她揉揉他的脑袋，告诉他那是哥哥。

第二天凌晨，校正部和能安部的人同时闯进家，带走了爸爸。

她和周知澄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留给姐弟俩的是爸爸的尸体。

以及一个生死难卜的青年。

还有无尽的谜团。

那年她十七岁，周知澄十二岁。

没有人告诉两人，到底该怎么做。

从那时起，活着，是为了找出父母死亡的真相。

胸腔一阵起伏，周芷乔低眉，熄了火：“下车吧。”

西塞尔注视她已久，缓缓说：“你需要一些帮助，芷乔小姐。”

周芷乔默了一会儿，向他说：“你知道怎么找一个人吗？”

“先获悉对方的气息，再进行锁定。”西塞尔扬起手头的书，“有句话叫，一报还一报。我乐意还给你。”

“……虽然但是，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两人一起从电梯出来时，周芷乔和西塞尔说好，明天她会去情报科要来苏雨荷的照片，请他帮忙找一找这个人。

按下家门的指纹锁，解锁开门的一瞬间，屋里头传来手忙脚乱的惊喊。

周芷乔急忙走进客厅——地上丢着乱七八糟的工具，她的弟弟周知澄和两个女同学站在满地狼藉里，一脸被她逮个正着的表情。

“姐，你——你们回来了？”周知澄先声夺人，“都这个点了，你俩去哪里了？”

“你不是去比赛了吗？”周芷乔不答反问。

“比完了啊。呃，哦，这是我同学。”

其中一个女同学见状忙对周芷乔说：“姐姐好。我是他同学，林时宜。”

她留着乖巧绵密的齐刘海，还穿着河洛防护服。周芷乔当即想起来：“哦，你就是初赛把他打个半死的——”

“没有半死好吗！”周知澄说。

“那这位也是一起参加决赛的同学？”周芷乔看向另一个栗棕发色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西塞尔的刹那，仿佛被震慑或是惊吓到一般，往林时宜和周知澄的身后躲了躲，怯生生的模样。而且身上还穿着周芷乔的衣服。

“差不多。”周知澄点头。

周芷乔莫名其妙：“现在都凌晨了，你这两位同学还不回家吗？家里人会不会担心？”

“我这就走了。”林时宜看了眼周知澄，后者点点头，她拎起地上的长刀和喷管设备，“姐姐再见，哥哥再见。”

林时宜脚步很快，周芷乔还没反应过来：“哎？那——那她呢？”

周知澄诚恳地看着他姐：“她今晚要住我们家。”

周芷乔把他拽到一边：“找死啊，我们家不能住客人。”

她早都叮嘱周知澄好多次，不要带外人来家里。毕竟家里情况特殊，万一阵法被人发现，那可就出大事了。

现在倒好，他居然还带女同学回家里过夜。

“那西哥和牧哥不也住进来了？”周知澄讨好地揉揉她的肩，“姐，就住一晚，明天我就把她送走。”

“没地方让她住啊。”

家里拢共四个卧室。现在一人占一间，早都满了。

“她和你睡啊。”周知澄说。

周芷乔掐他一把：“天天给我找麻烦。”

在姐弟俩就不速之客进行磋商时，西塞尔端起水壶倒了一杯水，放在那少女面前。少女警惕地看他一眼，后退一步，并不说话。

西塞尔向后一倚，在他常坐的椅子上落座，事不关己地打开没看完的书。

少女盯着他，一边慢慢蹲在茶几前凑近水杯，像只小鹿般嗅了嗅。

“行了行了，就一天！”周芷乔不堪其扰，转向那女孩换一副友好的表情，“同学，你今晚——对了，你叫什么？”

女孩双手捧着水杯，愣愣地看她，不说话。

“那个，她咽喉炎。现在不方便说话。”周知澄说。

“……”周芷乔满脸怀疑地看他，“那你把人家带回来，她爸妈知道吗？”

“呃，”周知澄说，“她应该是跟爸妈吵架，离家出走了。”

周芷乔：……？

她掏手机：“那我们报警，把她交给警察处理。”

“那怎么行啊，你有没有人性啊。”周知澄抢走她的手机。

“周知澄！我这算是拐走未成年人哎，你要我进看守所啊！”周芷乔抢回来。

“哎不会的！周芷乔你行行好行不行！？”

那少女的眼神在他们俩之间跃来跃去，一口一口地喝着水。

“你声音小点！”周芷乔推一把他脑袋，“到时候把牧迟吵醒了看你有没有命活到开学。”

周知澄下意识看了眼主卧，压低声音：“大不了，未来一星期的家务我都包了。”

“……一个月。”

“靠！你趁火打劫啊？”周知澄看她作势要打电话，连忙说，“一个月就一个月！”

周芷乔得了便宜，但还是深叹一口气，转向那少女：“今天晚上你跟我睡一起，可以吗？”

她把空水杯举到她面前。

周芷乔想她还是口渴，又给倒了一杯水。

少女微微地扬了一下嘴角，双手握着水杯跟着她进卧室。

周知澄把地上的东西踢到一边，抬头看西塞尔：“哥，你还不睡？都快一点了。”

西塞尔的建模脸上没有丝毫倦意，他那双雾蓝眼瞳只一抬就看穿了周知澄似的：“我劝你不要隐瞒她。”

“啊？隐瞒……什么了。”

西塞尔淡淡说：“她不属于这里。”

周知澄心里一凛。又想到她动用异能炸掉蛛巢的场面——但那股气息似乎又和异能有微妙的差别。

本来他和林时宜打算把少女交给学校的。但走到半路又动了恻隐之心。两人推测，她只是不愿意说话。这个女孩怪了点但却意外地听话，不像是恶灵。商量不出结果，只好先把她带回来。

如果他告诉周芷乔，这是他在恶化区遇见的少女，周芷乔肯定会把她交给校方——周芷乔最担心惹麻烦了，毕竟家里还躺着个不为人知的尸体。

“你……你感觉到了？”

不过异能者能察觉出来也不奇怪。

周知澄悄悄说：“好吧，其实她是我比赛时遇到的陌生人。你千万别告诉她。”

西塞尔微笑：“我可不能保证。”

周知澄：“……”

-

次日上午11点。

一屋子五个人陆陆续续坐进餐桌，准备吃早午饭。

周芷乔给少女倒了一杯水，打了个哈欠：“你这同学一晚上喝了3升水，真的不会水中毒吗？”

周知澄：“呃，她五行缺水吧。”

牧迟拿起他的必需品——罐装咖啡，凉声开口：“为什么多了一只妖怪。”

周知澄：“哎，怎么说话呢。”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周知澄这个笨蛋不明所以，周芷乔立刻反应了过来。

牧迟感觉敏锐，不会下错误判断。

他的意思……这女孩是非人者。

“周知澄。”周芷乔扯开他塞进嘴里的食物，“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