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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豹变出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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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风雪中长跪,新伤未愈又牵动旧伤,张凌最后只记得又落入那松香冷冽的怀抱。

那样冰冷的温度,他不去看她的眼,竟然也觉得安心,像漂泊半生的异客回到了落满秋霜的归地。

可他攥紧了她,还是不安。

......

张凌不知林诗月那日进殿同乾德皇帝说了什么。

回府后他试探过,可向来对他千依百顺有求必应的人对此却是坚定地闭口不言。

林诗月察觉到张凌的不对劲,似乎一切又回到了他们新婚时的那段时日。

金华殿前的大雪似乎冷却了他过往几月积蓄的温度,他常常平静地看着她,有时混杂着一些其他,大多数时间又藏在深处,比往日愈发冷淡。

从那一日他平静试探后,她的沉默似乎令他察觉到了什么,他又开始如初始时沉默抵抗。

林诗月却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产生变化,她一如既往的包容,张凌的右腿因那日雪中长跪恶化,她甚至比几月前更加细心地照顾他。

张凌冷眼看着,有一日忽然令人把她的东西搬到别院,而林诗月沉默看着他淡漠的侧脸,也只是点了点头,温柔笑道:“那我白日再来。”

张凌坐在床榻上,面色冰冷到苍白。

白日林诗月拿了新做的护膝,面色和往常一样,似乎并没有发现床上之人一夜未睡晦涩难看的脸色,温声道:“鹅绒应是比之前的要暖一些,我帮大人戴上。”

张凌低垂着头没有看她,面无表情盯着那护膝,唇齿颤抖许久,五指掐着那护膝,几乎陷入肉中。

“别扯……别扯啊……”

林诗月把被丢在地上的护膝捡起,有些无奈地看向那靠坐在榻上面色阴郁的人。

沉默又蔓延开来,护膝被摔破了口。

熬了几夜亲手做的东西被人摔在地上,林诗月却一丝愤怒也没有。

张凌冷眼看她,许久,竟然奇异笑了,轻声道:“整日装菩萨,不累么?”

那人听了他的话却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从次间的柜里取了针线,就着他书案的油灯补起了方才那刚被他摔破的护膝来。

如今倒好,他往日挥斥方遒,朱笔批文的地方成了她的缝衣台。

“滚下来!”

林诗月针线纷飞间瞥他一眼,“腿是废了,脾气倒是愈大。”

“......你说什么!”

“受不了别人对你的好,整日疑神疑鬼,试探来试探去,大人是愈发自卑了么?”

“你失心疯了么?”张凌额角青筋浮起,夸张地高笑一声:“我自卑?”

“因着前日在官道上监察司王大人的几句话,就把自己鹌鹑似得缩在壳里,坐起了轿攆。”

林诗月淡淡道:“大人这难道不是自卑?”

果然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张凌死死盯着她,冷笑着。

她果然是虚情假意,曲意逢迎,假意温顺,底下却惯会刺人心。

往日她也偶尔会顶嘴,可从来不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真是忍得辛苦吧,今日才发泄。

张凌又气又恨,抓起身侧的枕头就朝那方向狠狠丢过去。

林诗月被砸中,不痛不痒,心中有些无语,转头看向那坐在榻上喘气,目光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人。

“好了,这两日就当作休息,明日我早些过来,我们早点下床走路。”

张凌心中郁闷又愤恨。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两日不愿意下床,确实是被他人背后指点剥落了自尊,他恐惧又厌恶自己走路时那奇怪丑陋的模样。

可她却在逼他。

这几月如果不是她,他早就没落了。

可骨子里的骄傲打碎了骨头连着筋,她用这种话刺他,还指望他给她什么好脸色?

“你简直放肆,狂悖逆言,胆大妄—”

“大人是要把我当成堂下的罪人判罪么?”林诗月温和地打断,转头看他的目光竟然有些揶揄。

不是罪人。

她是他的妻子。

心里下意识的浮现这句话,伴随而来的是这一紧密结合的身份带来的隐秘雀跃,张凌慌乱下愈发抿紧了唇,竟然不敢看她。

可下一刻他却想到,她不是全然把他当夫君,若她是真的在意他,为何不告诉他那日在殿内同皇帝说了什么,她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竟然要越过他找其他人。

林诗月拿着护膝走向他,张凌看着那脚边的光影随着她裙角间提落的弧度,像藤蔓蔓延生长,每一个枝条又插入了每一滴骨血,持续不断地生根,这样的感觉在佛堂前长起,成长于她每一个不经意低垂的眼角眉梢。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入侵,他又感受到无端的疼痛,她却总是这样的淡然。

于是在她拿着补好的护膝靠近他时,他狠狠推开了她。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见着你就烦,赶紧滚!”

“……”

他心想着这人肯定又会露出那种温驯无奈的表情,她向来如此,温驯下分明是不在意的冷漠。

她让他疼痛,那他凭什么还要再接受?

她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竟然要越过他找其他人。为什么她不告诉他,她究竟和皇帝说了什么,她要什么,他是她的夫君,难道不会帮她寻来么……

然而下一秒他却听到一声从未听过的冷笑。

不会的。

她从来不会这样对他。

滔天恐慌霎时爬满全身,张凌有些僵硬地直起身子,几乎要扑上去。

却只看到帘幕落下,那人已经离开。

后来整整两日,林诗月都没有出现。

张凌的脾气更差了,身体也愈发的不好。

听着屋中传来的斥骂,林诗月端着药食站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打算等张凌气消了再来。

听前院的下人说,这些天张凌的脾气越来越坏,浑然不讲道理,身边伺候的人往往不知原由就莫名惹了他不快,被拉下去打板子。林诗月终究不是泥糊的菩萨,她心中记挂着其他的事,再好的耐性被他刺了这一年多,那一日也是忍不住泄露了厌烦。这两日她冷静思虑着,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就要得到,确实也没必要再应付他,因此已是躲了起,只是这暖腿的药食还得亲自拿来。

她本打算同前两日一样递给门房侍侯的人就走,然而等了许久,门房的人今日却不在。她又等了会儿,就要离开时屋门被推开。

那弯着腰从屋里出来的侍人见到她,那一脸苦色的脸顿时就亮了。

“大人正找您呢,您快进去吧。”

进了屋门,隔了外头的雪,倒是暖气融融。

可那地上是碎裂的青瓷茶盏,前头跪了满地的人只觉得骨子里透出寒。

林诗月掀了屋帘,没去看座上那膝上覆氅,面色阴郁的人,放了药食就要走。

地上跪着的仆人在她转身那一刻,抖得更厉害了,一个个几乎埋进了地里。

就要跨出屋门时,那座上死死盯她的人抄起桌上的茶盏,朝门口砸去。

瓷片在脚边飞溅,发出刺耳的声音,却没一丝沾上她的裙角。

林诗月看着脚边的碎片,终于回头,看了眼座上那眼角微红的人。

她叹了口气,“大人干脆把我们都杀了,省得这府里伺候你的人整日胆战心惊,大人也免得受气。”

张凌一直在看着她,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平淡,竟是真的就撒开手,不再关心他。

竟是连装都不愿再装了。

往日他气急说她两句,她都只是笑笑,并不当真,还会用同样的话刺他。

如今她摆这样的脸色,躲着他,故意说这样的话是做给谁看,难不成真要他低下头来哄她不成?

可看着她又转过身子,心中就涌上恐慌,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就从座上起身,大步走向那转身就要离开的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右腿因为过于急促的动作而疼痛。其实明明前些日子她那样日夜不离地照顾他,他已经好了许多。可这两日她不在身边,竟是那样如骨附蛆的疼痛,他痛到快要死了。

现在更是,他看着她就要离去的无情背影,痛得几乎站不住,踉跄扑上她的肩膀,整个人几乎压在她身上。

“你不许走,不许!”

话出口,居然是难堪的嘶哑,张凌狠狠揽着林诗月,把头都埋进了那雪白的脖颈,鼻尖触到熟悉的松香,他喘息着,几乎是难以抑制地心酸和委屈。

过去的几月他每晚都伴着这气味下入睡,不知不觉竟然成了渗入骨髓的习惯。

张凌终于愿意承认,这两日他都在后悔。

他抬头,却撞上怀中人那双冷漠平淡的眼,好似在她眼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骗子……她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你就是个骗子!”他冷笑着,鼻腔却涌上酸涩,他压抑着,不肯示弱,底下却难堪又委屈。

那些莫名的情绪被牵动的源头在渐渐明朗,却因为她现在这样平静的反应不愿意承认,凭什么只有他陷落,她一个卑贱庶女,图谋不明,预知后事,妖物一样……

脑中思绪杂乱不堪,怀中的人却一动不动,他愈发不安,“你不是说要一辈子陪着我吗,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林诗月垂着头,似乎并不承认当初的诺言,张凌缓缓眨了下眼,竟然咬住了她的后颈,直到那苍白细瘦的脖颈流出鲜血,他看着那始终无动于衷的人,又抿着唇笑了。

诡异而瘆人。

过了许久,他突然平静下来,面无表情道:“你答应过我的,如果你敢丢下我,我一定杀了你在意的所有人,我一定杀了你阿娘……”

林诗月低低地笑了,她知道他做得出,他这样的人,处在这样的位置上,早就磨练了一副铁石心肠。想要的若是得不到,就是杀了所有人,也要得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生来高高在上,怎么看得见脚下求生的蝼蚁,前世他杀了那么多人,最后不也是让他得逞了么?

向来万事皆能如他所愿。

林诗月握住那抓在腰上的手,垂头笑了许久后,转身,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掌几乎是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张凌结结实实地被扇了这么一下,重心不稳的身子栽倒在地。

门房的侍人吓得魂飞魄散,上来就要扶他,张凌厉声道:“都给我滚出去!”

地上跪着的众人胆颤着退下。

他慢慢捂了脸,仰脸看着林诗月。

林诗月摇着头:“大人若非要较真,这糊涂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张凌还是那样看着她,没有说话,看上去有些愣愣的。

林诗月垂眸,伸手抚向地上那面无表情流着泪水的人,几乎是在她的手指触到他脸颊的那一刻,他就颤抖着低下了头,把半张脸埋进了她的掌心。

林诗月忍住了抽回手的冲动,她看着他在她手中压抑着恐惧地低泣,捧着他的脸,淡声道:“不要再乱发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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