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桑枝被震撼得无法言语，缓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刚刚说，这叫什么？”
“……地流浆。”
裴苍炎被脖颈间热乎乎的气息喷得有些痒，试图和她拉开距离，然而第一次上天的少女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就像溺水的人抱着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不但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反而更紧地贴进他的怀抱里。
裴苍炎：“……”
有点喘不上气。
他不得不一手揽着她的腰以保持平衡，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到飞天原来是这么累的事。
聂桑枝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微妙情绪，嘴里呢喃着“地流浆”这个名字。
倒是很形象——大地上流动着的泥浆组成了一个庞大的怪物，有泥浆的地方就是它的身躯，以至于无边无际看不见尽头。
这就是她目睹的画面。
若不是知道穿的是哪本书，聂桑枝真的会自己以为穿进了《山海经》，暗暗想着这地流浆怕不是有个叫做鲲的亲戚？
感叹之余，一股浓浓的担忧浮上心头。
之前面对野猪精、蛇精她还能当作是打打怪，然而看到如此庞大、接近于神话传的地流浆，聂桑枝心中满是茫然。
如果这也是属于异兽，不如她趁早洗洗睡了吧。
打不过，根本打不过……等等，他们不会真的要和这东西打吧？？
聂桑枝抬起眼，刚想问清楚，就看到少年骤然沉下了脸，眉目间闪过一丝厉色，沉沉黑眸中倒影出她的面容。
下一刻，腰间的手臂突然一松，她整个人被他大力地推了出去，身体迅速下坠。
聂桑枝：“？？？”
短短一瞬间，《公报私仇》，《献祭》，《仙门少女惨被魔修杀害》几个大字占据了她整个脑海。
聂桑枝反思了一下。
或许是她得意忘形，因为异兽而忽略了他这个人的危险程度，就连他自己都说过来自魔域，一个魔修杀几个人岂不是很正常的事？
一时间脑子闪过许多，她能做的却很少，眼看就要落入泥海之中，一阵风声突然袭来，有什么接住了她下沉的身体迅速腾空。
她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天和宗堕落至此。”
“什么意思……“她一脸茫然，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地抱紧了少年的胳膊。
“你一个仙门弟子不会飞天就算了，连身边有危险都察觉不到吗？”
“危险？”聂桑枝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往下看去，刚刚还算平静的泥海此时如同经历着一场风暴，不断有泥柱猛然从海面射出，直直往他们的方向袭来，她转手撑开一个浮光阵抵挡，突然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你刚刚是为了躲这个才把我扔开的？”聂桑枝反应了过来，摸了摸溅在脸上的泥点，“它在攻击我们？”
“倒还不算太笨。”裴苍炎蹙起了眉，“我原先以为腹地在林中，这地流浆最多也不过是巨蛇之流，没想到……“
“没想到其实这才是腹地？“聂桑枝接过话，“话说，这地流浆是不是因为你挑衅它生气了。”
少年没有说话，聂桑枝感觉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一瞬间头皮发麻：“那……你跟它道个歉？”
一声轻哼不轻不重地传来，聂桑枝立刻低下了头，额角留下冷汗：“开玩笑的哈哈，别当真。”
两人又躲避过了几道泥柱，同刚才一样，她提示位置他避开，然而毕竟有时间延迟，随着泥柱的攻击越发密集，两人身上满是泥点子，好几次堪堪躲过。
饶是聂桑枝也感觉到这样下去不行，他们迟早被耗死在这里，更何况眼前的人还是个伤员。
“难道就没有什么打败它的办法吗？”在泥浆风暴中，聂桑枝向少年大喊。
“有——它的本体，就是弱点。”风声带来回应。
“本体？我怎么知道哪个是它的本体！”
这次却不再有回答，只有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喘息。
看来他也不知道……
聂桑枝正发着愁，一道泥柱从两人之间猛然插入，她下意识往后躲，突然间感到身体一松，向后倒了下去。
“聂桑枝！”
少年大吼，泥浆几乎糊满了他裸露的皮肤，在一片风暴声中，声音的判断变得极为困难，他在半空转了一圈，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一颗心沉了下去。
此时的聂桑枝也是有苦说不出，她一张口就呛了一嘴的泥巴，根本找不到回应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在即将落入泥海的前一刻，她突然瞪大了眼睛。
一道比之前都要粗壮的泥柱冲天而起，速度极快将少年的身体捅了个对穿。
他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迅速下坠。
“！”聂桑枝还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然而自己也很快落入了泥海之中。
粘稠的泥浆把她紧紧包裹，挤压得她喘不上气，手脚也越来越无力，就在少女逐渐下沉之际，胸口的挂坠浮了起来，露出了下面散发着红色光芒的印记。
下一刻，少女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
与此同时，泥海深处的某个东西感受到了一丝无法阻挡的吸引力，睁了一下眼睛。
一道长长的泥柱以极快的速度伸向了上方的泥浆中。
而在泥柱延伸的方向，少女正在挣扎着向上涌去。
与其说是溺水，聂桑枝感觉自己更像是陷在了一个巨型沼泽地里，她想起自己从前看过的纪录片，学着里面的探险家一样，用力把腿往上拔，脚下的空隙迅速被泥浆补上，她借力一蹬，让自己躺在了身下的泥浆上。
聂桑枝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每当在自己即将失去意识，冥冥之中总有什么把自己唤醒……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感到头顶的泥浆有松懈的痕迹。
还差一点点……她用力向上顶，就在刚刚把头探出泥浆之际，有什么缠上了她的腿使劲往下拉扯！
靠靠靠！
她拼尽全力抵挡，一个又一个浮光阵不要钱地往泥浆里打，堪堪维持了一时间的平衡。
然而聂桑枝清楚，这样下去她迟早被拖入泥海。
不行绝对不行！
千钧一发之际，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鲜血顷刻间湿润了干涸的嗓子。
“大佬救命！“聂桑枝竭尽全力大喊，“我在这里！”
他一定还活着，连她这种菜鸟都能坚持到现在，没道理大佬会比她早死。
问题是他看不见，所有她一定要告诉他自己的位置！
“我在这里，这里有——”
还没说完，一股大力瞬间把她拖了下去，泥浆眨眼间淹没了口鼻。
聂桑枝深深看了一眼天际，不死心地伸出手。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你一定要来！一定要来！】
没有说出口的话语充斥着脑海，穿过没过头顶的泥浆，穿过波涛翻腾的泥海，透过暴风雨中的泥柱……
在少年扭过头的瞬间，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识海中。
下一刻，比风还要快的残影出现在泥海之上，贴着海面拉住了那只即将沉没的手。
“哗啦！”
聂桑枝半个身姿被扯出了泥浆，随着惊喜而来的还有撕裂般的疼痛。
【痛痛痛！】
裴苍炎立刻询问：“你受伤了？”
“咳咳咳，”聂桑枝费劲地咳出口鼻里的泥浆，“有东西，有东西在扯我的腿！”
聂桑枝扭过头，半个身子依旧沉在泥浆中，什么也看不见。
她咬了咬牙：“你再往上一点！”
“不是疼吗？“
少女含着哭腔的喊疼，在裴苍炎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换了一个能让人减少痛苦的姿势，让少女靠在他的肩头，起伏的气息在耳边传来。
“疼，但是我可以忍。”
都忍那么久了，她一定要把这个拖着她死的王八蛋揪出来！
熊熊火焰在聂桑枝眼中燃烧，随着身体完全被拖出泥海，一条长长的泥柱出现在她的眼中，一头深入泥海，另一头死死缠着她的脚踝。
这是什么？
之前攻击他们的泥柱由完全泥浆组成，被法阵一挡就能折回去，里面什么也没有。
而眼前这个显然不是，它更细也更柔韧，表面看虽然都是泥浆，可聂桑枝隐隐觉得它缠着自己脚踝的样子，更像是一种活物。
聂桑枝立刻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出来，裴苍炎凝起一颗血珠弹出指尖，冲向了露出海面的泥柱。
这么近的距离，即便泥柱没有蛇精目标那么大，但凭着他出色的战斗意识，打中绝对不是问题。
然而就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泥柱像是感知到了危险，突然放开了聂桑枝的脚踝。
“它要逃——“
电光火石之间，聂桑枝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东西。
“留住它！这是地流浆的本体！”
裴苍炎神色一凛，挥手射出几颗血珠，围着泥柱堵截。
然而那泥柱实在灵活，扭头躲过了一颗又一颗血珠，眼看就要沉入泥海，把聂桑枝急得不行。
这么大的泥海，一旦被它回去，他们再找到本体的几率犹如大海捞针。
一定不可以！一定要把它留下！
但是要怎么办……聂桑枝焦急地看向泥柱，又转头望向少年的脸庞。
要是他能看见就好了……大佬一定可以把它打中！
少女焦急的心情裴苍炎若有所感，他刚想开口说话，突然间脑海中出现了一副画面。
——那是他自己的脸。
裴苍炎一愣。
紧接着视角转移，一根长长的泥柱出现在眼前，没入泥海的一半正在快速下沉。
他瞬间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把少女往自己背上一甩。
“坐稳了。”
“噢。”聂桑枝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伏在他背上，目光仍然紧张地盯着泥柱。
裴苍炎眯了眯眼，瞬息间像一阵风冲了出去，精准地抓住了即将完全沉没的泥柱，直接将它从泥海中拔出了一大截。
泥柱也不甘示弱，在他手中疯狂挣扎着，大力地拉扯间，少年的双手很快被泥浆磨出了血色，随着鲜血越来越多，聂桑枝甚至不敢再看下去。
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裴苍炎勾起了嘴角，沉沉黑眸中闪过红色光芒，将压抑在血液中的力量完全释放。
下一刻，血光大作，一整片泥海都被染成了红色。
少年手中的泥柱更是如同被岩浆浸泡一样飞快融化，带着灼热的气息把周围的泥浆都烧得滚烫，一股可怕的力量从海面一直延伸至泥海深处。
不多时，聂桑枝感觉到整个人泥海都在剧烈震动，如果刚刚是暴风雨，那么现在就是大地震了！
“这是怎么回事？”
裴苍炎把她带到了半空，欣赏着脚下的这一幕。
“看好了，某个躲躲藏藏的本体忍不住要出来了。”
出来了？聂桑枝低头望去，只见有一处的泥海中间逐渐突起了一大片，随着上面的泥浆纷纷下落，一个巨大且平滑的东西出现在聂桑枝眼前。
这是……一头鲸？！
巨鲸裹着泥浆的身躯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根须，聂桑枝猜测那就是刚刚抓着她的泥柱，而此时已经被烧焦了一大片，伤口正在向更多的地方蔓延。
聂桑枝激动地描述着自己看到的画面，末了不忘记吹捧：
“大佬不愧是大佬！”
裴苍炎眉宇间闪过一丝笑意，没有告诉她这一幕他其实看得到。
通过她的眼睛。
这也是他为什么能精准攻击到地流浆本体的原因，从刚才开始，凡是聂桑枝描述的画面几乎在同一时刻都会在他的视野中亮起。
就像是现在这样。
然而下一刻，裴苍炎突然抱着少女腾空而起。
“怎么了？”
聂桑枝扭头一看，他们身下正跟着地流浆巨大的本体！
巨鲸腾空而起，就在聂桑枝以为它即将自由落体的时候……
它飞了起来！
聂桑枝：“？”
——叫你鲲鹏，你特么还真的会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