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渺没有任何防备就落到水里，湖水涌到口鼻中。

他慌乱地扑腾，水面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都扶不上去，太阳的倒影摇晃，在他眼中逐渐拉长。

恍惚间持渺觉得那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神圣冰冷，视万物为刍狗。

四周的水受到无形的力向两边退去，持渺调整姿势稳稳落在湖底。

“好险，差点被淹死了。”他长舒一口气后蹲下，吐水。

好在呛的水不多，几秒后他就站直，向岸上走去。

没有任何可以看见的承重物，他一步一步走在空中，发梢衣角的水珠滑落，在他脚边崩碎。

朽在落水后几秒就又跳回岸边，此刻正一脸嫌弃地蹲在阳光下，挤着衣服上的水。

持渺内心也很是抗拒，他讨厌湿漉漉的感觉，在心里记了洛什一笔。

他来到阳光下就疯狂摇头，甩了朽一脸的水珠子。

更多的水珠顺着朽油光水滑的长发滚落，黑发是他全身唯一干燥的地方。

看朽的表情，应该是在克制想把他按在水里的冲动。

“要么离我远一点，要么别甩。”朽站起后摁住持渺的后颈，冰冷的吐息喷薄在持渺的后颈上。

被掌握住命运的持渺下意识仰头，听了朽的话后小幅度地点头。

结果朽刚松手，就被浓密湿漉的头发糊了一脸，等他抹开眼睛上的水凶狠地瞪持渺时，才发

现持渺已经跑了有几十米。

“你最好别被我逮到。”朽面无表情地呵呵两声，身影消失在原地，一旁的草丛有一小块地方凹陷，隐隐约约露出个毛茸茸的三角耳。

另一边，持渺已经跑回到寝室，他见四下无人，做贼一样推开寝室门。

寝室空无一人，持渺送了口气，虽然自己这个样子其他人早晚会见到，但他还是希望别人越晚发现越好，他还是要脸的。

持渺推门的力气不大，但是足够让门碰到墙，可是轻微的撞墙声迟迟没有传来。

他的步伐僵住。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朽吧。

他深吸一口气，认命般闭上眼，艰难地一寸寸转过头，打算接受被胖揍的命运。

他一脸的沉重搞得门后的人不明所以。

“干什么呢。”许戾燃抵着门板，哭笑不得，“你去哪搞的这一身。”

许戾燃的身后，探出了个脑袋，然眼睛瞪大，嘴因为惊讶呈现“o”型，持渺甚至都能看到他头顶的几个大大的问好。

“额。”持渺思考半秒，选择转移话题，“你们怎么都在寝室？”

许戾燃大大方方展示自己的面板:“我昨天杀的怨灵最多，系统给我颁布了额外的任务。”

持渺对额外任务不感兴趣，扫一眼就算看过。

“然，你怎么……”持渺的视线转向然，发现这小孩已经从震惊中回神，在那里笑。

“哈哈哈，你怎么变性了，哈哈哈哈哈哈。”然一直记着持渺早上对他的嘲笑，逮着机会就马上嘲笑回来，“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姐姐，哈哈哈哈哈。”

许戾燃侧过头，从持渺的角度看，他的刘海恰好遮挡住眼睛。

许戾燃的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怜悯，笑什么不好，笑这件事，头可真铁。

“嗯，记得把哥哥改成姐姐。”持渺却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赞许地拍掌，随后就拿起衣服闪进浴室，手快地锁上门。

好险。

他摸着最后一点的良心，在心里为然烧了一根蜡烛。

小可怜，一路走好。

笑得腰都弯了的然突然觉得背后发凉，一道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落在他的发旋上。

挡在他面前的许戾燃极快地向旁边奔去，残影向外闪去，门被大力关上。

许戾燃背靠在门板上，平息慌乱的呼吸，哪怕早就有心理准备，他还是不由得紧张。

寝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许戾燃沉重地闭上眼。

一路走好。

“哥…哥哥…”然吓得结巴，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

他被完全笼罩在黑影里，像是一只鹌鹑，任人宰割。

朽提起唇角，轻声笑道:“笑得很开心啊，任务完成了吗？”

在然愈加惊恐的眼神下，朽慢慢靠近，伸出看上去白嫩无力的手。

浴室里的持渺和门外的许戾燃只听到一声”

“梆”，同步传来的是然杀猪般的哀嚎。

清脆吗，清脆就是好头。

持渺直到声音完全没了才敢悄咪咪打开一条缝。

他凑到门缝处打算打探敌情，结果猝不及防在门缝中看见一只怨毒的眼睛。

“卧槽…”持渺惊得往后蹦。

朽刚好走到门前，马上推开门，外面的许戾燃也迅速过来。

“我刚刚，看到了一只眼睛。”持渺也只是被吓了一下，很快就调整好状态，冷静地分析那一眼的惊吓，“是单眼皮，眼珠颜色偏浅，眼角和眉梢中间有一条稍微下陷的疤。”

本来泪眼婆娑在墙角蹲蘑菇的然反应很大，顶着满头的包就跑来，他的手中是一张两寸的证件照。

“是这个吗，这个这个。”他激动地递上照片，似乎又满血复活了。

持渺复杂地瞅着他惨不忍睹的样子，谴责地看向朽，看给孩子揍的，都快成猪头了。

然注意到持渺的小眼神，马上为自己的哥哥辩白:“哥哥下手看着重，其实……其实也没那么痛。”

后面的话逐渐变轻，明显底气不足。

朽凉凉瞥他一眼，抽走他手里的照片。

然忍不住缩头，一点点向朽挪过去，最后躲在了朽的身后，只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头。

他对朽的依赖与信任并非一时养成的，虽然朽对他严厉，可在然眼中，朽就是自己的天，是将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无所不能的英雄，亦是在这充斥着邪恶与黑暗的荒谬游戏里唯一的亲人。

持渺歪过头，好奇地问:“他真的没有叛逆期吗？”

“在灾厄游戏里有叛逆期，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回答他的是许戾燃。

许戾燃的视线往然的身上偏移，端详了几秒后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自语着什么。

当事人也没有反抗，持渺也就不掺和别人的家事，接过证件照，仔细辨认。

照片上是一个短发的女生，长相算是清秀，不过眼角上方的疤痕破坏了整体的和谐，让人第一眼就放在了她那一条疤上。

“是她。”持渺用手挡住多余的部分，比对一番后肯定道，无论是眼珠的颜色还是眼型都完美符合。

他话音刚落，就被一只手拂在发顶，持渺不明所以，眼珠转动，向上看去。

视线中，许戾燃神情复杂，又是想笑又是无奈:“恭喜你，被宿舍楼的核心怨灵，也就是最大BOSS看中，持小咸。”

他最后三个字染上明显的笑音，持渺大脑中警铃大作，几乎是以光速打开面板，果不其然在任务一栏出现代表新消息的红点。

持渺的身体明显晃动，许戾燃早有准备，伸出手臂接住向后倒的持渺。

“退一万步讲，难道奥大校长就没有错吗。”许戾燃安慰他，“来都来了，就别这么丧了，起码这次出去以后分数不会少。”

持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头顶翘起的一簇毛都塌拉下来，活脱脱的可怜样。

朽不忍直视，别开脸:“你够了，不就是支线任务吗，至于吗。”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持渺的怨念有了发泄的口。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当时你把女鬼的仇恨引到我身上，也不会发生接下来的连环反应。”持渺睁着无神的眼眸，墨绿色的瞳孔好似无暇的美玉，他恹恹地闭眼，声音也不复开朗，“我讨厌加班。”

朽往后退一步，双腿叠起，竟是直接坐在空中。

褪下已经变成习惯的假面后，眼前的人气质冰冷厌世，终于是符合他的长相。

“我骗了你。”朽单手撑着头，长发垂落似是泼墨，“我喜欢独自行动。”

他的语调稍稍扬起，像是在陈述一件意料之外的变故:“乌龟是我捕捞的，女鬼的仇恨值锁定在我身上，所以我没有想到，她会抛下我，去恐吓另一个人。”

他脸上的笑弧度扩大，鬼魅危险到极致，修长的五指一次抬起落下，漆黑指甲折射出不详的红光。

“但是就是这么神奇，她在位置稍远的我以及近处的你之间，选择了无辜的你。”

朽的笑化为一声轻浅的叹息:“我承认，我起了探究的心理，中途也利用你达成自己的某些目的，不过你放心。”

朽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他观察了一下持渺恹恹的表情，挑衅般搁下一句话。

“出于你自己的命着想，别想着坑我。”

他的话终于换回持渺的反应，持渺揭开眼帘，没有什么情绪地望着他。

“我也是被坑的那一个。”

朽扭过头，嘴里低喃。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持渺：拳头硬了。

许戾燃手臂一直被持渺当成靠背，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听着朽看似挑衅实则不露声色的提醒，内心五味杂陈。

他再次怀疑，当初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他的疑惑没有人能解答。

持渺的丧是一时的，他一向想得很开，否则也不会在推不掉学生会会长这一职务时还待在奥大。

许戾燃和然突然停顿半秒，各自看向持渺和朽。

“持渺，马上到饭点了，你饭卡里还有多少钱，一直刷脸也不是个事，还是早点把饭卡拿到手才好，别像早上那个人一样。”许戾燃提醒。

然也同时开口:"哥哥，晚上你有什么安排吗？需不需要加人，我看这里就有现成的。”

“不加人，上半夜我们去完成湖中女鬼支线任务的第二部分，能分开就分开。”朽看向持渺，“与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你坑死，还不如自己行动。”

“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持渺听到他的后半句，顿时火又冒上来，他冷冷翻了个白眼，语气带上火，“你为什么认定当时是我故意坑你？”

朽噗嗤笑出声:“这不是很明显吗，支线任务奖励丰富，但是奖励就这么多，完成的人越多，分到的奖励越少。”

持渺的眉皱起，蓦地站直，无形的气流横扫而过，却在朽面前被轻描淡写抹去。

“支线任务的奖励确实很让我心动，但是我对自已的实力有清楚认知，凭我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把你弄死了，我图什么。”持渺深吸一口气，试图和他讲道理，“有人告诉过我，你很多疑，但是我以为，我已经足够有诚意了。”

一条细长的白色链子缠上朽的五指，自他指间垂下，是无声的威胁:“是，支线任务仅凭一个人无法完成，但是你这里有两个人，你大可以杀死我，夺走我手上的支线任务，给你身后的这个人。”

“你说我多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持渺一眼，语速慢得像是一把未开刃的剑，每一个音节都在唇齿间反复品味，“好巧，我也觉得你一直对我有所防备，如果真的需要合作，我还是想和我信任的弟弟一起。”

持渺活生生被气笑了:“你想和你弟弟一起行动，可以直接邀请他，支线只要开启了，支线开启人就可以无限邀请人加入。”

“我好像说过了，人越多，每个人分到的奖励越少。”朽跳下来，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似乎也没有挽留的余地，两人貌合神离，维系他们的只剩下无法单独完成的支线任务。

然亦步亦趋跟在朽的后面，走到门边时，还是忍不住转头，最后看持渺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被朽直接薅走。

“你敢去找他，就直接认他当你哥哥。”朽毫不客气地低喝，然害怕地抱住头，但还是慢了一步，头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屋里，持渺骂了一句。

“我怎么知道我在场景重现中没有任何依据的随便选择会影响他，我又怎么知道他会掉进湖里--我不是也掉下去了吗！”

许戾燃叹气，很是同情:“行了，我看他就没有真的信任过你，你有何必把他放在心上，你们总共就认识了不到两天。”

在这里生气也不是办法，马上就是饭点，持渺收拾好心情后，就和许戾燃一起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