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顺着楼梯一路往下，每经过一层楼，都会看到在走廊上修整的人。

“实力参差不齐。”朽只扫了一眼就看出他们的水平，不过他也只是习惯性吐槽，其他人的死活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持渺觉得嘴里有些淡，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根黑糖味的话梅棒棒糖，朽余光瞥过来，唇角似乎抽动几下。

“还挺自然的。”他低声自语。

持渺和他离得近，把他的呢喃听得一清二楚，刚想把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问什么自然，就哑声，瞬间明白他在说什么。

右手举起，宽大的袖口下滑，露出里面的光滑皮肤。

他穿在外面的是朽的斗篷，那他刚刚拿糖的口袋……

右手下滑，在大腿根的高度摸到一个稍稍突起的缝。

“特制的，里面是储物空间。”朽伸出一只手，“给我拿一根。”

哦……持渺默默把手塞进口袋里，摸索出一根黑糖味话的塞给他，之后又在朽的注视下，从自己的校裤口袋里拿出一根麦芽糖味的，塞回到斗篷口袋里。

朽颇为嫌弃:“我不喜欢麦芽糖的。”

持渺装耳聋，他的口袋里只剩这个味了，能补上就行，他也不可能变出一个黑糖味的吧。

头被不轻不重敲了一下，持渺看过去，朽已经低下头，用牙撕开包装，把糖放进嘴里，只余白色的棍子还在外面。

从这里到一楼露天空地的距离不足以让他们把一颗糖含化，快要到目的地时，持渺拿住棍子，几下就将身下的部分咬碎咽下去。

朽也是把棍子扔到一边的垃圾桶中，两腮微动，咔擦咔嚓就把糖和话梅一起咬碎咽下去。

一人抿唇一人舔唇，都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老知道不吃了，真是浪费，他们无不懊悔地想。

空地上积攒的血泊倒映出两个并肩的身影，微风穿堂而过，血中画面渐起波澜，倒影的月亮也被吹得摇晃。

“先把这里的东西解决了。”朽挑了一个干净的花坛，坐在上面的瓷砖上，毫不客气地命令。

持渺露出为难的神情，刚想婉拒，朽就抛过来一句话。

“怨灵我抓的。”

言外之意，持渺该出力了。

持渺呵呵两声，手伸到斗篷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带有血槽的雪亮匕首。

不得不说，朽这件斗篷的口袋开得高度正正好，手垂下来就能摸到，不需要寻找。

刚拿到匕首，系统的声音就在脑海里响起。

【玩家装备噬魂匕】

【噬魂匕，B级道具，攻击只针对怨气集合体】

朽打了个哈欠，一晚没睡果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虽然身为玩家，他的体质早就得到增强，但是有些习惯性的生理反应还是不可避免。

他闭上眼，决定先眯一会。

战斗的余波掠过地上的鲜血，卷起血色的尘沙，却撞到一个屏障，无法扰乱他半分。

持渺周围都是白茫茫的人影，看不清五官面貌，他手持匕首站在中央没有动作，白影不断扑上前，直到将他完全淹没。

寒光从白花花的一片虚影中划过，绚丽幽绿的光辉自匕首尖爆射开来，无形的风暴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席卷，磅礴壮观的光影倒映在天边，也引起其他玩家、觉醒者的注意力，越来越多的人往底下看去。

在他们错愕的视线中，一只漂亮干净的手从璀璨的幽绿中探出，轻飘飘一抹，光辉好似绸缎一般丝丝缕缕被挑起。

所有的伥鬼都消散在如梦如幻的强光中，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

匕首在五指间转动，持渺半跪在地，长发散下，眼底映出一张惊慌失措的鬼脸。

青白的脸上长满恶心的尸斑，一张长满密密麻麻尖牙的嘴大张着，粘稠的黑绿色液体不断流出，和暗红色的泪水混成一滩。

持渺嫌恶地皱起眉，匕尖朝下，破开鬼怪周围用来保护自身的场，直直刺入鬼脸的眉间，随后手腕转动，匕首毫不留情的在鬼怪的大脑里搅动，最后抽出带出一串不明液体。

“弄干净再还给我。”朽卡着点来到他的身边，视线在正对空地的寝室窗户中的人脸上扫过，“叫你清场，没叫你走秀，搞这么多观众干什么。”

持渺假咳一声，不自然道:“谁知道你这个匕首自带特效啊，我已经很克制了。”

“里面有提前储备的力量。”朽打了个响指，匕首柄上镶嵌的幽绿色宝石散发出微微的光，光点向着朽的指尖飞去，在空中拖出一条虚渺的星河。

宝石的颜色逐渐变浅，最后显出清澈的翠绿色。

锁链展开，在空中肆意穿行，制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半圆形屏障，将空地完整罩在其中。

屏障上垂下许多锁链，锁链上挂着的正是朽收集的怨灵。

他们身上的校服破烂，但是从布料和样式中可以看出他们是同一个学校的。

地面震颤，花坛树木轰然倒地被吞没，他们脚下的地面升起，转眼就成为一个圆形的高台，但是震动还没有停止，在鲜血的浇灌下，地砖呈现出不详的暗红色。

六个做功繁复的短柱缓缓上升，均匀地分布在高台边缘，短柱上的火炬杯中是燃烧着的火焰。

高台部分地面凹陷，鲜血顺着凹陷向六个短柱流去，血流勾勒出凹陷的形状--一个巨大的六芒星。

朽张开五指，锁链松开，怨灵纷纷下落，恰好掉到跳动的红色火焰中，火焰的颜色开始向幽蓝转变。

正中央的地面出现一条圆形的缝，两个半圆形向两边移动，随着洞的打开，一个东西渐渐浮现，将洞严丝合缝堵上。

朽和持渺中间升起的这个石台周围刻画着栩栩如生的浮雕，持渺匆匆看了一眼，就觉得双眼疼痛难忍，果断清空大脑。

他的手被人托起放在石台上。

朽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手指强势插入他五指间。

“闭眼。”微沉的嗓音说不出的诡异，朽垂下眼，嘱咐，“进入意识海中，不断拨动秒针，在天亮的那一刻让秒针、分针、时针指向四点半。”

持渺下意识按照他的话做，周围锁链的碰撞声与怨灵的哀嚎声霎时安静，一切陷入到寂静。

持渺的意识急速下沉，魔幻的画面在眼前划过，冰冷血腥，他不安地颤抖睫毛，还是克制着想要逃离的冲动，没有睁眼。

扭曲的画面没完没了，无数的手臂从中抽离，挥舞着想要将他拽入模糊的画面中，耳边也出现混合的声音，似乎是尖锐的嘶吼，似乎是怨毒的咒骂，混杂在一起，只让人觉得背脊发寒。

在嘈杂中，一个无机质的声音压下所有的咒骂与嘶吼，语调傲慢，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仿佛是掌控一切的主宰。

祂说——

“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我的……身世？

持渺混沌的大脑只剩下这一句话。

他的记忆起于孤儿院，起于8岁。

孤儿院的院长说，他是在孤儿院的门口被发现的，当时他高烧不退，痛苦地把自己蜷缩起来，口中一直在呢喃着含糊不清的话。

持渺犹记得，自己刚到孤儿院时的场景。

任何的声响动静都能引起他的过激的反应，下意识想要防备，他的古怪让他被其他的小孩子孤立，好在他本身就不喜欢和别人交流，被孤立反而让他感到自在。

记忆最深的是无数的夜晚，每每午夜梦回，心口总是沉闷，呼吸不畅，枕头上满是睡觉时流下的眼泪，可努力回忆，却想不起来究竟梦到了什么，只有泪水还在无知无觉流出。

持渺的大脑越来越痛，更多小时候的回忆涌上心头，而那些手臂，也已经缠在他的身上，将他淹没。

冷汗从他的额上冒出，打湿他的刘海，一股难言的躁动自心底生出，就在他的精神快承受不住这些时，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

他的眼皮上一暖，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按在他的眼晴上，脑海中的记忆与手臂被金色的光芒吞噬，悄然侵入他的意识的存在在光芒到达前，先一步抽离。

与此同时，一只宽大的的手插入到朽与持渺相叠的手之间，强行让朽收回手。

朽没有闭眼，一直在观察持渺，现在终于逼出隐藏在暗处的猎物，眼底闪过几分的惊艳。

“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朽用怀念的语气感叹，不再是那种无精打采后压低的嗓音，清冷似裂冰。

不知何时染上暗红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出现在持渺身后那个呈保护的姿势抱住持渺、遮住他眼睛的男人。

虽然乍一看和小时候比起来长得不像，但是仔细看，隐隐能看见小时候的影子。

洛什和朽对视几秒后又低下头，确认持渺的状态，见他脸上的痛苦平复后，才放下手。

“为了逼出我，你真的是……连他都坑。”

朽满不在乎地哼笑，唇微张露出稍尖的犬牙:“反正从这个时空混乱的副本中离开后，与这个副本有关的所有记忆都会消除，你为什么还要避开我？”

洛什将持渺被汗打湿的刘海轻轻扒拉到两侧，逃避问题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朽也不再言语，眼下开启宿舍支线才是最要紧的。

他把手放到台面另一侧，闭上眼，沉入到意识深处。

洛什屈指触碰持渺耳边的流苏，周身出现马赛克。

持渺的意识海中只有一小片亮光。

周围都是黑色的海，他的脚下是一个最多站一个人的平台，现实中的石台也出现在面前，光滑的台面变成一个石刻的表盘，看不出材质的指针停滞在12点上，代表12的下方，显示着日期。

2018年9月1号。

他向上看，天空分为两层。

一层是实体，月亮偏移至天边，大片的云悄然移动。

一层是虚影，和指针一样处于静止状态。

持渺试着拨动秒针，虚影也随之开始变换。

大致能确认，实体是现实中的天，虚影的时间和台面上的表相同。

持渺观察虚影的月亮，继续拨动秒针，分针、时针也随之而动，时间向四点半逼近。

为什么感觉有哪里不对，持渺视线在两个月亮里来回移动。

在看到实影中的月亮被云遮盖，只透出朦胧光晕时陡然一怔。

无论是位置还是云的形状，都与他之前在天台时看到的一样。

凉意顺着尾椎一路而上，实影是迷惑项，它显示的时间是延迟的。

持渺”啧”了一声，还好潜意识里留了个心眼，不然就坏事了。

朽的那只匕首一直在他手里，也随着他的意识来到意识海中，持渺还记得里面储存了力量，手按在宝石上，暴虐的力量顺着指尖横冲至他的体内。

一点，足够。

持渺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细长的口，手指探入其中，勾出一块精致的怀表。

怀表显示的时间是4点25分，持渺快速拨动秒针，分针与时针也迅速转动，表盘上只能看见三个大小不同的重叠的虚影。

日期由9月1号变成2号，虚影与实影重合又继续变幻，在齿轮不断转动的声响中，怀表上的时间与表盘上的重合。

从表中央传来无法抗衡的吸力，天幕像是混合在一起的颜料，被台面吸收，最后，天地间只剩下持渺一人。

他犹豫地环顾四周的黑暗，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明显。

他犹记得下落时的疯狂场景。

眼底神色异样，他闭上眼，再睁眼时，眼中只余坚定，仿佛经过无休止的思考后终于拿定主意的人，即使真相残酷，他也不会退缩。

我心里有个疑问，我能解惑吗。

他拾起腿，向着黑海迈出第一步。

海面出现涟漪，狂风呼啸，掠过血流成河的战场，席卷着浓厚血腥味而来，海浪出现在视野的尽头，携着毁天灭地的威压向着他冲来。

他站在海面上，低下头，海面的倒影中，一个与他长相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的人也同步低头。

持渺弯起唇，倒影神色未变，紧紧盯着持渺，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戾气。

“你不应该探究。”倒影开口，声音生硬，隐隐有几分的疲惫，“是我自己……”

他的话被骤起的拍岸声打散，巨浪近在咫只尺。

持渺这才发现，那不是海水，而是密密麻麻的人，挥舞的手与来到意识海前的画面重合，他的呼吸一滞，下意识后退。

想象中的窒息没有来到，持渺怔怔拾头，那些青白的手停止在自已的面前。

“害怕的话，就不要想了……我愿意承担一切的罪恶。”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出，遮住他的眼睛，醇厚的男声响起，有着一种磁性的魅力，温柔而深情。

随着他的话，持渺的眼皮逐渐沉重，无法扺抗的困意将他的意识拖入到静谧的梦境中。

浪潮缓缓褪去，露出里面的青白鬼影。

它们模糊不清的脸上都浮现出绝望与恐惧，与此同时，恐怖的威压自海底涌上，擦得反光的黑色皮鞋踏上海面，斗篷迟一步落下，将他的身形完全掩盖。

意识海的维护者与镇压者，在暴动中苏醒。

他没有带上兜帽，黑色的发丝被风撩起，搭落在纤长微翘的睫毛上，几缕发软塌塌垂在脸侧，看上去很是顺滑。

他的手腕上带着一只小巧的银铃，铃声响起，无形的波浪在空中荡起，所有恶鬼都像是被巨石压住，倒在海面上，一点一点被黑色的海水吞没。

“我明明设下过暗示，让你不会去探寻自己的过往，可你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打破这些暗示……是因为和他接触过久了吗。”洛什抱起摊在他怀里的人，向唯一的亮处走去。

现实中，朽接住持渺突然倒下的身体，神情不明，周围已经恢复原状，连血迹也消失不见，晨曦的光洒在他们身上，两人混在一起的发丝都被染为金黄色。

“弟弟……”朽复杂地喃喃。

赶在锁链缩回前，他把持渺抗在肩上:“还有两个小时，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