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和反抗的本能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叶峻讪笑着叹了口气。
他原本打算趴在小黄——他给这鹅黄色眼睛的家伙取名叫“小黄”，他打算趴在它背上，让它驮自己过去。
谁成想这家伙竟然用抱的！
算了，抱就抱吧。小黄的背鳍跟挑着铁旗的长矛似的，趴在它背上肯定硌得慌。
而且，不知道翳千圣把无能破王莲放在这片咒术海洋的什么地方，离这儿多远。
让小黄抱着，比扒着它的肩膀趴在它背上省事，路上叶峻几乎可以不用出力气。
叶峻很清楚这些人鱼没法把他一直送到王莲跟前，越靠近王莲，暗流肯定越强，人鱼们吃不消。
最后那段最艰难的路他只能靠自己，现在能省一分力气是一分，待会儿有的是地方让他使劲儿。
话是这么说，不过……
瞥着眼前小黄覆盖着猩红细鳞的胸膛，叶峻不自在起来。
让蜥蜴脑袋之外的家伙抱在怀里感觉很不舒服，就算只是条半人形的鱼也讨厌。
为了转移突然翻腾起来的情绪，叶峻在小黄胳膊里转了个身，抬头看着前面的海水。
找到这群人鱼后，他用来指向的那团苍日阳炎继续发挥照明作用，像颗小太阳一样悬浮在小黄斜上方，一路照耀着他们前行。
小黄前面两米处，和它一起被迁识涅槃灵度召唤来的四条人鱼像护卫舰一样，两条一队，齐头并进。
漆黑的深海不辩方向，气势汹汹的暗流不断从四面八方袭来。
这些暗流虽然不至于撕碎他们的身体，但巨大的冲击力不断冲歪小黄和另外四条人鱼的队列，它们必须不断调整方向才能按照叶峻的指令朝目的地前进。
叶峻两手扒着小黄的胳膊，浑身上下都被暗流冲得生疼，感觉就像乘着滑翔翼横穿一条没完没了的大瀑布。
如果没有“小黄牌”滑翔翼，靠自己游泳去找王莲，叶峻简直没法想象那将是一项多么艰苦卓绝的任务。
光在凶猛的暗流里保持正确的游向就得拼尽全力，还要抵御暗流冲击造成的痛楚，天晓得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找到华莲伞盖的“生发器”。
找到之后，他还有力气在暗流中心载浮载沉，把铃橛排成六芒星吗？
有了小黄和它的同伴，他真的省了好多事。
这些皮肤冰凉，生性残忍的半人形水生哺乳动物，一听到“开饭号”就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从迦什利湖一路劈波斩浪游进天狼峡，胡吃海塞后又迅速撤离。
巫夏海冰冷刺骨的海水，难辨东西的黑暗，以及白天能撕碎大树，晚上能扯烂衣衫的暗流，对它们来说都不是问题，所以叶峻才会打它们的主意。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很明智，人鱼丑恶的餐桌礼仪虽然叫人打从心底里厌恶，但在今晚这样的关键时刻，它们却能给他搭把手。
叶峻叹了口气，强忍着透过小□□凉的皮肤窥视它脑识的冲动，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现在用修弥眼查看暗流最强的地方在哪儿纯属浪费魂力，看与不看，都不能改变结果。
不管这地方离他们有多远，小黄和这四条人鱼一定会竭尽全力把他送到它们无法再靠近的距离才会停下来。
现在浪费魂力、体力纯属犯傻，得留着待会儿布阵的时候用。
要推断出翳千圣把无能破王莲藏在巫夏海海底很容易。
当初，孽尘警告他正午不能下海游泳，他又从小风嘴里得知了海中暗流的凶暴，稍加联想他就知道巫夏海里大有猫腻。
问题是海底这么大，王莲具体在哪儿无法估计。漫无目的地瞎找，别说烟媚行云咒的时效只有两小时，就是有两百个小时也不够用。
魔神两族开战前，巫夏海就在云水镜海隔壁，炽云曜从小到大没少在这海里游泳、乘船，他既没听说过，也没在这片海域里碰上过如此强大而不自然的暗流。
魔族战败后，巫夏海从幻色无相的版图上崩裂剥落。巫夏海海水变成了张开华莲伞盖的密咒载体，成了魔族最大根据地防御系统的一部分，海里也由此出现了诡异的暗流。
有暗流，就要有制造、产生暗流的东西。
在自然界，暗流是由海底的特殊地形和海水的流动共同作用形成的。巫夏海的暗流呢？
这问题的答案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然而，能推断巫夏海海底暗流最强的地方就是王莲的所在地，也不能确保叶峻今晚的行动一定会成功。
因为他对无能破王莲的外观和特性一无所知。
当年沐光海保卫战那一夜，血獠·殁宏悟把王莲放置在自己的寝宫里，炽云曜和众人都只看到殁宏悟借助王莲骤然张开的宛如雾墙的华莲伞盖，并没有亲眼看到过这由殁宏悟左眼炼化而成的强大灵器。
所以，待会儿怎么做才能把六支铃橛安放妥当，叶峻不得而知。用上魂力、体力是不是就一定能达到目的，他心里没底。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叶峻始终不愿意面对的问题：如果在巫夏海底搅动暗流的元凶不是无能破王莲，是别的东西怎么办？
海水暗流最强的时间段，跟巫夏海虚假阳光最强烈的中午时段重合，暗流和巫夏海的光源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
修利耶说融入强大的咒术，能把水变成防御工具，但没说咒术能把水变成丝毫不亚于太阳的光源。
无能破王莲释放的密咒能让巫夏海水蒸腾而上，形成固若金汤的华莲伞盖。但这密咒不能翻搅海水，让巫夏海拥有自己的太阳，有昼夜之分和季候变化。
为整个巫夏海提供光源、热量的是什么？是翳千圣从哪里学来的邪术？还是某种威力强大得足以和无能破王莲联动、互助的灵器？
眼下守护着巫夏海的华莲伞盖也许有这灵器的加成，或者被这灵器改造过，所以修利耶才会说这“是华莲伞盖，但又不是”。
事实真是这样吗？
如果真有这么个灵器，如果这灵器才是制造巫夏海暗流的元凶，待会儿能不能把六支铃橛插入它，排成六芒星先不说，即便叶峻能顺利把法铃炎橛阵排布在它上面，他和冽青云启动阵法后，充其量也只能给巫夏海制造一场天昏地暗的混乱，固若金汤的华莲伞盖仍旧……
运动腕表突然震动起来，提醒叶峻第一个二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他暗自叹息，暂停思考，让脑子休息一会儿。
本来决定养精蓄锐应付接下来的硬仗，他却还是忍不住东想西想。
事关能不能早一刻救出正在地牢里受罪的冽青云，破除华莲伞盖，让兵荼八部一举攻入巫夏海，他纵然对自己的判断、推测有信心，也还是不由得害怕。
能纵容手下把索亚·戈兰那样的小学生变成役兽，利用完之后马上无情抛弃的翳千圣——
能用大得像岛屿的巨轮运来成千上万凡族，活着肢解后投喂人鱼的翳千圣——
口口声声要跟他结婚，说爱他爱到他无法想象、世人难以企及的地步，却能当着他的面杀掉章嘉洪、把小风扔进人鱼堆里的翳千圣——
对冽青云恨之入骨，每次提到冽青云就咬牙切齿恶语相向的翳千圣，在赦生仪式结束后会怎么对待冽青云？
叶峻根本不敢想象。
他也不敢想象小黄最终只是把他带到一条巨大的海沟，或者一个巨大的海底沙坑前面，而这个海沟、沙坑只是当年玉释·颢穹武和天霜·陆唯乡联手击毁幻色无相时留下的“战场遗迹”。
那样，他就连给巫夏海制造一场混乱的机会都没有了！
到时候他该怎么办？蜥蜴脑袋会被怎么样？
如果今晚不顺利，如果翳千圣敢对蜥蜴脑袋下毒手，他就一把火烧死这残毒的畜生，大家都别活了！……
叶峻正咬着牙发狠，扒着小黄胳膊的左手被轻轻捏了一下。
他一怔，回过神来，发现捏他的是小黄。
他只顾想事情，小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前面那四条人鱼也不再前进，停在了一片夹杂着大量气泡的水域前面。
这片水域充满了来自不同方向的暗流，人鱼们的头发、尾鳍和悬在他们头顶的苍日阳炎被这些暗流撕扯着，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胡乱飘荡。尤其苍日阳炎，几乎被乱流卷走。
这里就是海底暗流最强，人鱼们再也没法前进的地方？
心底闪过疑问的同时，叶峻已经抓住小黄的手腕，用修弥眼窥探了它的内心。
这条强壮而艳丽的半人形水生动物，心思却原始、单纯得与猛兽无异。除了超负荷潜游后的疲惫和饥渴难耐的食欲，它心里此刻只有两种勉强能称为情绪的东西：一种是逃离恐怖的动物本能，一种是完成指令后的如释重负。
犹豫了两秒钟，叶峻用迁识涅槃灵度对这五条人鱼下达了第二道指令：回迦什利湖去吧。
早就因为害怕而止步不前的人鱼们如获大赦，扭头就跑，眨眼就消失在漆黑的海水里。
小黄抓着他肩膀的手松开之后，叶峻张开保护结界，罩住自己和那团照明用的苍日阳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