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峻催动魂力,牵引着结界朝前面那片充满气泡和混乱暗流的水域前进。
海水里除了大量气泡,还漂浮着被暗流扯断的各种海草,以及暗流翻搅起来的海底泥沙,结界周遭的可视范围为零。
叶峻只能把魂力注入眼中,排除视野里的气泡、杂质,才终于看清了这片海域的真实情形。
数十道来自不同方向的湍急暗流在这片海域交汇,把海水搅成了一锅泥汤。
急于弄清楚这锅泥汤的底部有没有无能破王莲,叶峻一秒钟也不愿浪费,让保护结界在泥沙、海草中飞速前行。
穿过一片平坦的海底平原,他进入了一条夹在两座海岭之间的狭窄海沟,来自四面八方的暗流更多更急了,泥汤似的海水翻滚着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漩涡。
这些漩涡方向不同,吸力一个比一个强,叶峻几乎费尽全力才能摆脱它们的吸力,同时不让自己撞向海底山脉的悬崖峭壁。
在这片漩涡遍布的海沟里穿行了一阵,他的运动腕表传来了第二次震动提醒。
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烟媚行云咒的时限只剩三分之二,却连王莲的影子都没看到!
叶峻心急起来,不管不顾暴催魂力,让保护结界像划破暗夜的流星一样朝乱流、漩涡深处飞去。
很快,海沟左右两侧陡峭的山壁到了尽头,前面泥沙翻腾的海床突然塌陷般往下一沉,消失了。
叶峻减速让结界停在海沟左侧山壁前,定睛朝消失在下方的海床看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一阵愕,随即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
吃过晚饭,送走叶峻后,翳千圣一直坐在书房里盯着画架上的“人鱼开饭图”——这玩笑似的名字不能再用了,如此完美的杰作,应该有个与之相称的名字。
叫什么好呢?翳千圣往椅背上一靠,抱着胳膊架起二郎腿。
多么犀利、灵动的笔触,多么明艳、浪漫的设色,精妙绝伦的构图,不可思议的水痕晕染,还有这几滴难描难画难以言说的血……带着魂力赋予的永不退色的温柔,带着桀骜凝成的守护和悲悯……
这个叫他又爱又恨的人永远是这样,对他冷酷,对他之外的一切都充满关爱、怜悯。
你能不能别再荼毒那些花花草草了——一个有重度成语使用障碍的家伙竟然对他使出了“荼毒”这个字眼儿!
“真的好过分啊。”翳千圣苦笑一下,用拇指关节轻扣着自己的门牙。
叫“荧煌·炽云曜”的时候也好,叫“叶峻”的时候也罢,这小子对他都一样过分。
他已经习惯了,但还是在乎。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完成赦生仪式之后,这小子就永远不会再对他做出过分的事情了,只会一心一意爱着他、恋着他,直到他们漫长的生命走到终点。
又盯着画架上这幅举世无双的杰作看了几分钟,翳千圣决定给它取名叫做“无尽缘起”。
他们的相识是血,他们的离别是血,他们的重逢是血,他们即将迎来的永恒还是要仰赖血。
血是他们之间无尽的轮回,血会洗除他们之间所有的障碍,湮灭关于玉释·冽青云的一切。
血是他们的缘起缘灭,无尽轮回。
如果觉得荧煌·炽云曜飞溅的血珠是这世上最美的东西是执著,那他血獠·翳千圣愿意永生执著。
如果对荧煌·炽云曜近乎疯狂的爱是枷锁,那他血獠·翳千圣愿意永世戴着这枷锁!
翳千圣站起来走到画架前,小心翼翼撕开固定画纸的胶带,把画放到画案上,然后拿过下午曾经割破叶峻掌心的裁纸刀。
他用裁纸刀割破自己的掌心,让自己殷红的血滴在色碟里,然后挑了只三号水彩笔,蘸着血在画纸右下角郑重写下了“无尽缘起”四个字和今天的日期。
字和日期都是用药叉族古老的钻石型花体字写下的,写得高雅而庄重。
放下笔,他两手拿起画纸远看近看。怎么看都无可挑剔,字和画彼此衬托,精美绝伦,相得益彰。
他得意地哈哈大笑,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曜那悲天悯人,大义凛然的“两步走”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平心而论,除了不能手刃玉释·冽青云,以及事成之后必须跟神、凡两族共享胎藏时轮之外,曜这计划简直堪称完美。
只要把他绝对不能接受的这两点修改掉,改成他喜欢的,这个“两步走”马上就可以实施起来了。
该怎么把这两点修改掉呢?修改之后还不能让曜察觉他的真实意图,会继续乖乖配合他完成赦生仪式?
翳千圣把《无尽缘起》放在书桌上,让仆从送来一杯不兑水不加冰的烈酒。
小口抿着酒,不时瞥一眼桌上震撼人心的画作,他的脑子转得飞快,一个接一个提出假设,一个接一个否掉不堪用的,留下可行的。
把这些可行的点子去芜存精,串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计划之后,他才喝干了剩在杯底的最后一口酒。
瞟了眼墙角的座钟,只差一刻钟就凌晨一点了。
修改“两步走”竟然用了将近三个小时,他还真是“冥思苦想”呢!
他自嘲地笑笑,让烈酒在舌尖上滚动。
主要是他那不擅长使用成语却满脑子鬼主意的小爱人太聪明了,想瞒天过海可不容易,稍有不慎就可能阴沟里翻船。
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他的计划万无一失,堵住了所有漏洞,盖住了每一个会让曜警觉的疑点,只要按部就班往下走,就能顺利达成他的目的:独享胎藏时轮,手刃玉释·冽青云。
这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假装大彻大悟决定采纳“两步走”,所以迫不及待连夜前往日曜精舍,邀请曜一起去放出地牢里的臭蛆。
第二步就是刻不容缓让臭蛆滚去巫夏海,去设计他的“老混蛋”亲爹,之后倾巫夏海所有兵力围杀天兆神尊。
他会把天兆神尊的脑袋和天兆神尊是因为自己继承人的出卖才掉了脑袋这事一起扔进空行慧海,让神族群起诛杀弑父叛贼玉释·冽青云。
到时候,曜肯定会央求他出兵驰援冽青云,他就可以以举行赦生仪式作为出兵的交换条件。
曜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乖乖走上赦生坛城的曜会永远忘掉那条臭蛆,重获新生,用迁识涅槃灵度给整个胎藏时轮神、凡两族洗脑,把他们变成对魔族惟命是从的行尸走肉。
他会让空行慧海的行尸走肉们把玉释·冽青云绑到他面前来,用魆阴万魔刀把这臭蛆的心脏挖出来吃掉!
想象着自己亲手剖出冽青云的心脏生食活啖的场面,翳千圣哈哈大笑,站起来张开了缩地结界。
缩地结界完成传送时,站在日曜精舍主屋前那棵凤凰树下的他还在笑。
“曜,快起来!我想明白了,就按你说的‘两步走’来做。咱们现在就去把冽青云放了,让他回琉璃净域去把玉释老贼叫到兰遮伽罗来。”他兴冲冲喊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主屋檐廊下,哗一下打开了拉门,“曜——”
没有回应,也感觉不到一丝有人在屋里熟睡的气息。
等眼睛适应了比庭院里更深沉的幽暗之后,翳千圣被空空如也的屋子惊呆了。
他冲进屋里摁亮了所有房间的灯,挨个房间找了一遍,连浴室、衣帽间都没放过,却都不见叶峻的踪影。
站在连接主屋和衣帽间、浴室的内走廊里,看着丁字形走廊尽头乌漆矮柜上那瓶自己今早亲手插的芳香四溢的奶油色荚蒾,翳千圣一阵愕然。
他在日曜精舍周围设下了重重结界,一重比一重范围广阔。
只要叶峻一动脚,他立刻就会知道叶峻是去了庭院还是海边,或者妖云怆露殿的任何一个角落。
今晚吃过饭从曼荼斋回到这里后,叶峻没再触碰过任何一重结界,一直留在主屋里——这是他的感觉。
可他的感觉不对!
现在屋里空无一人,他却没感觉到叶峻溜出去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感觉是只有今天出了错,还是一直以来都……
愕然、疑惑过后,暴怒像喷发的岩浆一样撞破胸腔喷薄而出,烫得他全身火烧火燎,几乎发疯。
他一脚踢碎了插满荚蒾的青瓷花瓶,咆哮着怒吼道:“孽尘!”
·
用魂力清除了视野里铺天盖地的气泡、海草和泥沙,出现在叶峻眼前的,是海床在海沟尽头垂直下陷近两百米后形成的一个巨大的海底盆地。
这盆地大得没边没沿,寸草不生,底部裸露的岩石海床比压路机碾过的还平。原本覆盖在海床上的泥沙、生长在岩缝里的海草,已经完全被暗流卷扬起来,抛撒在漫漶无边的海水中。
此刻,成千上万股强劲堪比飓风的暗流正在这盆地里席卷肆虐,制造这些暗流的元凶也在这盆地里,叶峻一眼就能看到。
可这元凶跟他预想的完全不同,既不是经由无能破王莲发出的殁宏悟威力无边的结界密咒,也不是什么能和王莲呼应、联动的神秘灵器,却是些……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