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媚行云咒的效力只有两个小时。中午舀起牛肉块撒向湖面那一下用了多长时间？

应该不到半分钟。但安全起见，叶峻还是按动腕表的调节键，把倒计时设定成一百一十九分钟，每二十分钟震动提醒一次。

等表盘上的时针和分针重合在零点零分时，叶峻催动烟媚行云咒冲出日曜精舍，直奔防风林。

午夜的风摇动着树木的枝叶，黑漆漆的防风林里到处回荡着沙沙声。

叶峻却感觉不到一丝风。左脚踝上那个尾巴上飘的云纹大概形成了某种结界，隔绝了巫夏海的一切事物，连空气都没法渗透进来。

奇妙的是他并不觉得窒息，呼吸自如不说，还能嗅到每一口吸入肺部的空气都甜丝丝的。

这源自混沌神一脉的咒印还真是神奇！也许待会儿他都不用费事再设置结界，也能在海里顺畅呼吸。

到了防风林尽头，他脱下板鞋藏在步道旁的一棵女贞树下，冲向大海。

巫夏海细浪翻涌，永远不会濡湿沙粒的海水黑得像墨汁，和夜的幽暗浑然一体。

叶峻冲进大海，一直跑到水深齐胸的地方才停下来。他调整呼吸，感受着不停袭向脚踝的小股暗流。

那天被小风提醒危险之后，他一次也没下海游过泳，却在不同的时间，不下二十次走进海里感受过小风嘴里能瞬间撕碎大树的危险暗流。

这些暗流无疑是危险的，但白天和夜晚的危险程度大相径庭。白天能轻松撕碎大树的暗流，午夜时分只能撕碎叶峻的T恤和牛仔裤。

今晚有烟媚行云咒护航，它们拿他的衣服裤子都没辙了。

这是个小小的好消息。但愿这片咒术海每片水域的暗流都会在烟媚行云咒面前缴械投降。

叶峻暗自祈祷着，从掌心里取出手柄上有空神神纹的那个铃铛，拧开手柄端头的盖子，把装在空心手柄里的墨尘苔和丹阳蔓的粉末倒进海里。

要想让老飒和他的寻魂猎犬随时掌握巫夏海的方位，还有比把墨尘苔、丹阳蔓粉末倒进海里更好的办法吗？

整个巫夏海的结界都是由这些充满咒术的海水生成的，让粉末随着海流漂散到巫夏海的每一个角落，融入包裹住整个巫夏海的华莲伞盖中。

这样无论巫夏海移动到什么地方，只要华莲伞盖在，老飒和寻魂猎犬都不会错失他们的位置。

叶峻收起空神铃，一蹬腿浮在水面上，划动手脚朝西北方游去。

曼荼斋在日曜精舍西北边，迦什利湖也是。

海水冰凉刺骨，阻力强大，却不会弄湿你的衣服和头发，再加上暗流不断袭来，在其中游泳跟在普通海水里截然不同，感觉就像在一块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巨大的龟苓膏里划拉。

不停袭来的暗流，像木板左一下右一下恶狠狠拍在身上，叶峻被“拍”得左歪右斜。

他放慢游速环顾四周，海天之间只有一片蒙头盖脸的昏暗，缺乏参照物。

这样下去可不行，很容易就会偏离西北方向，跟他的目标失之交臂。

迟疑一下，他一踢腿，一弓腰，闷头扎进水里，一边朝海水深处潜游一边留意着自己的呼吸。

果然跟他猜的一样，即便整个身体没入海中，有烟媚行云咒的保护他也不必设置结界，照样能自由呼吸。

蜥蜴脑袋给他这“装备”除了不环保之外，可以算是完美无缺了。

不必为呼吸分心，他就能集中精神催动魂力做最要紧的事了，首先就是给自己做个有指向功能的照明装置。

烟媚行云咒虽然能让他随心所欲使用魂力、去想去的地方，但未必能挡住苍日阳炎的光芒，他不敢冒险。

他可不想在这片苍茫黑海上搞出片“海火”，招来翳千圣围观。

估摸着下潜了十米以上，他才弹指把一点豆大的苍日阳炎射入漆黑的海水中。

他没有减慢游速，继续朝迦什利湖的方面前进，同时慢慢扩大苍日阳炎的照明范围。

起初豆大点的苍日阳炎迅速变成了一个直径十厘米左右的光球，这几乎能照亮叶峻前后左右半径三十米范围内的水域。

普通的海水被照亮后，可以看到其中飘浮着各式各样的杂质，巫夏海的海水却纤尘不染，跟蒸馏水一样清澈干净。

此刻翳千圣如果心血来潮跑到巫夏海上空来，大概会看到海面下有个疑似发光水母的存在吧。

不过，这家伙现在应该沉溺在“人鱼开饭图”和“两步走”里，根本没心思关心巫夏海。

下午叶峻趁喂食之际把做了手脚的苍日阳炎融入牛肉块中，让那些人鱼吞进了肚子里。现在他用来照明指向的这点苍日阳炎能和那些苍日阳炎遥相呼应，能指引他找到那些吃了“加料”牛肉的人鱼。

有了“自带导航功能的照明设备”后，叶峻催动魂力使出了四百年前荧煌·炽云曜在血獠·殁宏悟座前发下血誓，绝不会用在神魔凡三族身上的禁术——迁识涅槃灵度。

小时候，炽云曜是在梦境里被亲长霜音照世教会这种既强大又可怕的禁术的。

他学成后，霜音照世告诫他：不到性命攸关绝的时刻绝对不能用，不然会遭天谴。

当时还不到七岁的他立刻问霜音照世“遭天谴”是什么意思。

霜音照世想了一会儿才苦笑着说：就是你再也见不到我的意思。

对那个年纪的小孩儿来说，再也见不到亲长这种事跟天塌下来差不多。

炽云曜被吓个半死，学会迁识涅槃灵度后一次也没敢在现实里使用过。

不过，即便霜音照世去世之后，他也从没在现实中使用过这禁术。

随着年龄增长，他明白了“遭天谴”的真正含义，也明白了迁识涅槃灵度的强大和恐怖，就算没有了亲长监督、吓唬，他也不敢用。

幸好想施展这种威力无边的禁术，必须有天生长孔的日月轮，还要有强大如苍日阳炎能毁天灭地的魂力，以及诡异如霓炎蜃气能窥探人心的脑识，缺一不可。

所以就叶峻所知，放眼整个胎藏时轮，除了荧煌·炽云曜，还没有第二个人能使用迁识涅槃灵度。

要是多有几个人会这禁术，尤其是像玉释·颢穹武那样的野心家，这个宇宙非完蛋不可！

当初霜音照世教授炽云曜迁识涅槃灵度，从头到尾都只是用嘴说，告诉他使出这禁术的方法，然后带他潜入陌生人的梦境里练习，指挥他操控别人的梦境。

学会这“宇宙第一的绝学”后，炽云曜只拿陌生人的梦境练过手，从没现实里使用过。如今自己魂力、脑识都残缺不全，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巫夏海里顺利使出这招？

叶峻忧心忡忡，一边追着苍日阳炎继续潜游，一边回想上辈子霜音照世教授的法咒。

只是默诵法咒，他的魂力就轻车熟路冲开修弥眼上的封印，把融入他召唤意念的脑识从日月轮中释放出去，弥散在幽暗的海水中。

不到两分钟，下午被他画在两开手工水彩纸上，跳起来一次能抢到两块牛肉的那条雄性人鱼就出现在左前方苍日阳炎照亮的水域中。

它摆动着亮紫色带鹅黄镶边的尾鳍，像出膛的鱼雷一样朝这边风驰电掣而来，身后还跟着另外三四条体色斑斓的人鱼。

它们下午应该都吃下了加料牛肉块，所以现在才会“召之即来”，出现在这里。

每二十分钟一次的定时提醒还没有过动静，叶峻瞥了眼运动腕表，才零点十四分。从他冲出日曜精舍到潜入海中，使用迁识涅槃灵度召来这些人鱼，只用了还不到一刻钟时间！

事实证明，叶峻的担心是多余的。

无论上辈子、这辈子，无论脑识、魂力完不完全，迁识涅槃灵度都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极术，他施展起来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像本能。

所以迁识涅槃灵度才让他感到害怕。因为他很清楚放任自己的心为所欲为的话，自己会做多么可怕的事情来。

人鱼只是动物，用迁识涅槃灵度操控它们不算违背炽云曜在血獠·殁宏悟座前发下的血誓。

尽管这是上辈子发的誓，叶峻也不想违背，用术法操纵他人的心智是这世上最邪恶、最不可饶恕的事。当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这么做的时候，就更是这样了。

无论碰上什么事，叶峻都不想把迁识涅槃灵度用在人身上。

游到离叶峻两三米的地方，那条强壮的雄性人鱼停了下来，它背后的四条人鱼也停下了。

它用跟尾鳍上那道镶边颜色一样的鹅黄色眸子直视着叶峻，英俊的脸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其他人鱼也一样，悠悠摆动着尾鳍，盯着叶峻。

这五条人鱼看起来就像支潜艇小分队，没有感情，没有自己的想法，只等着服从指挥官下达的作战命令。

时间宝贵，叶峻二话不说，直接用意念命令它们：用最快的速度带我去海里暗流最强的地方。在你们无法承受暗流的冲击之前不准停下来。

强壮的雄性人鱼眨巴两下鹅黄色的眼睛，尾鳍一摆，闪电般窜过来。

叶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家伙一把抱进怀里，朝前面窜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