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尘“挂断”浣灵镜不到十分钟,那伙眼熟的橄榄色工作服就推着装满牛肉的大缸从远处朝迦什利湖边走来。
“最后那口缸里装的不是玉释·冽青云吧?”叶峻问。
翳千圣皮笑肉不笑,“我倒是想装,可他是你完整重生的神族见证人,所以还是算了吧。”
“不是他,那也没装着我认识的谁谁吧?”
“我这儿最近饲料充足,生牛肉管够。”
“你要是拿我认识的人喂你的鱼,会严重影响我的创作情绪。”
“我想到了,所以他们今天装备的都是牛肉。”翳千圣说。
“那就好了。”叶峻点点头,心还是悬在嗓子眼儿。
尽管翳千圣说都是牛肉,没亲眼确认所有饲料缸里的内容之前叶峻都没法放心。
以翳千圣的阴险狠毒,为了试探他,为了打消心中的疑虑,完全有可能这边告诉他都是牛肉,那边又从哪里抓来他认识的人塞进饲料缸!
翳千圣对他疑虑重重,他对翳千圣又何尝不是?
这种必须随时随地绷紧神经察言观色,揣摩对手心思,提防对手阴招的场面真的很累人。
想想那些天天跟冽青云腻在一起,什么都不用管、不用操心,只要乖乖做,条模范咸鱼就万事大吉的日子,叶峻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暗自叹息,走到放在凉亭左侧护栏边的紫檀画案前。
这画案是从翳千圣书房里搬来的,两米宽四米长,上面摆着全套水墨画用具:笔墨纸砚,色碟水盂……。还有水彩画的全套用具:四十八色颜料,圆笔平笔,高级手工水彩纸……。也有油画和细密画的用具。
画案右边支着桧木画架。
虽然搞坏的是张水墨画,可沉静的水墨表现不出人鱼斑斓的色彩,在展现湖水的清澈莹润上也差点意思。油画不通透,细密画太费时间。
叶峻从手工水彩纸中挑了张尺幅最大的两开纸用胶带贴在画架上,拎过放在案角上的小喷壶往空中喷了两下。
不错,水雾细密均匀,用来濡湿水彩画纸再好不过了。
“你要画水彩?”翳千圣走到叶峻身边。
“你会喜欢的。”叶峻拿过铅笔在画纸上轻轻划下几个构图点,唰唰打起底稿。
橄榄色工作服们推着牛肉走上栈桥之后,车轮碾过桥板的声音迅速引来了凶猛的水生半人形哺乳动物。
这十几个橄榄色工作服的面孔叶峻都有印象,领头的还是上次那个刀条脸。
走到凉亭外,他们照例一字排开。接到孽尘的眼色后,他们齐刷刷揭开缸盖,抄起缸里的不锈钢大勺舀了牛肉块就往湖里撒。
叶峻特别留意了排在饲料队伍最后的那口大缸,它的盖子也被掀开了,把它拉到湖上来的那个饲养员从里面舀出的是跟别人一样的切成拳头大小的生牛肉。
确定翳千圣不会拿活食给他的写生助兴,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一边观察迦什利湖中争夺食物的凶兽,一边打着线稿。
他不时瞥一眼最靠近凉亭的由刀条脸负责的那缸饲料,心里盘算着动手的时机。
翳千圣站在他左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画线稿,时而嗯嗯点头,时而啧啧称奇。
看起来似乎是被画纸上纵横交错的石墨线条吸走了全副心神,谁晓得这家伙是不是装的?蜥蜴脑袋说过了,这家伙不提防不行。
叶峻不紧不慢把凉亭下那条体色猩红,亮紫色尾鳍上有一道鹅黄镶边,长得最壮,抢食最凶的雄性人鱼勾勒在画纸上,等着刀条脸的饲料缸浅下去。
刀条脸可能觉得把人鱼都引到栈桥边来,他能看得更清,画得更好,所以一直把肉块小范围抛撒在栈桥下直径不过六七米的湖面上。
这家伙邀功心切,肉块撒得又快又急,饲料缸浅下去的速度让叶峻很满意。
等到从这边瞥过去已经看不到缸里剩下的肉块,叶峻故意大声咋了下舌,然后把铅笔往画案上一扔,两步冲到凉亭外睖着刀条脸,“你怎么一直让它们在桥板底下抢?我都看不清那家伙的背鳍!”
“您、您想看哪条?”刀条一脸惊慌,“我以为把它们引近一点,您比较好画。”
“曜——”一直沉浸在画纸上的翳千圣皱着眉头拔脚朝这边走来。
让翳千圣走到跟前,很可能会看出自己做的手脚!叶峻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立刻假装火冒三丈,劈手夺过刀条脸拿着的不锈钢大勺,插进缸底只剩不到五分之一的牛肉块里。
他弯腰抄着大勺飞快地顺着缸底刮了一圈,舀了满满一大勺牛肉扬手撒向湖面,嘴里骂着:“笨死了。要撒远、撒开点让它们跳起来抢我才好画啊!”
血淋淋的生肉块天女散花般飞向空中,引得十几条人鱼争先恐后跳起来抢食。
叶峻看中的那条最强壮的雄性人鱼身手不凡,不但在十几条人鱼里跳得最高,一口咬住一大块牛肉之后尾鳍一甩,扭头又叼住了另一块牛肉。
别的人鱼抢一回就到嘴一块肉,这家伙抢一回得两块,叶峻果然没看错它,今晚应该能省不少功夫。
“要这样才行!让它们分散开,让它们跳起来,懂吗?”叶峻把不锈钢大勺塞还给刀条脸。
刀条脸接回勺子,点头如捣蒜,“是、是!炽云尊。”
“按炽云尊说的撒。”现在才走到板车前的翳千圣沉着脸,“再叫他不满意,我就把你‘撒’下去。”
“翳尊恕罪!”刀条脸抖得像筛糠,扑通跪下了,“小的一定好好撒!”
“撒。”
“是!”刀条脸跳起来,舀起缸里的肉块就朝空中抛撒,撒得又高又远。
舀完自己缸里的,他又冲向他右边五米开外的那个饲养员,一把推开人家,一边舀出人家缸里的肉块往迦什利湖上撒,一边对人家说:“去,让他们再推五缸过来!”
“是。”那人扭头朝湖岸跑去。
“这还差不多。”叶峻摆出满意的笑容,折回画案前,拿过洗笔筒把里面的水倒在手上,冲干净了抢大勺时粘到的牛血和肉渣。
“喂的不好你说一声,让他们改过来就行了,何必自己去碰那些脏东西?”翳千圣从云水衲侧兜里掏出纸巾想帮叶峻擦手。
叶峻接过他手里的纸巾自己擦干了水,“光说哪行?得示范一下,不然他们还是撒不到位。”
“我觉得把他‘撒’下去你应该能画得更精彩。”翳千圣笑着说,看起来只是单纯在开玩笑。
可叶峻还是睖了他一眼才拿起铅笔继续打底稿。
从线稿到上色,这幅“人鱼开饭图”叶峻慢条斯理画了两个半小时。
拖时间主要是想磨蹭到傍晚,让翳千圣顺理成章请他在曼荼斋吃晚饭。
不过磨蹭还有附加好处:慢工出细活,虽然还差最后一道工序,可“人鱼开饭图”看起来已经很不赖了。
这画无疑是他从浣孽滩重返器世间之后画得最好的一张画,还是原创作品。
给人鱼的背鳍晕染上最后一抹殷红,叶峻放下二号尖头笔瞥了眼翳千圣。
翳千圣抿着嘴角站在画架旁,盯着“人鱼开饭图”两眼发直,好像已经灵魂出窍了。
叶峻笑了笑,拿过画案上的裁纸刀把玩着,等待画纸的水分晾干到适当的程度。
这是把用翡翠琢磨而成的柳叶形裁纸刀,手柄镶满天青石拼贴的菊花图案。这刀好看是好看,就不知道是不是只能裁纸用?
叶峻用指腹试了试裁纸刀的锋刃,发现“钢火”不错。
又耐心等了几分钟,画纸上的水痕终于干得差不多了。
他用裁纸刀划破右手掌心,后退一步,把涌出的鲜血按之前想好的角度朝“人鱼开饭图”上挥洒过去。
飞溅在画纸上的血滴让一直瞪着“人鱼开饭图”发怔的翳千圣“啊”一声,回过头来看着叶峻。
叶峻朝他笑了一下,攥拳催动魂力止住了伤口中涌出的血。
翳千圣直勾勾盯着他,眼神复杂,宽厚的嘴唇开合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脸颊却一下胀得通红,眼眶涌上了泪水。
叶峻被翳千圣这怪异的反应搞得莫名其妙,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下一秒,翳千圣扑了过来,两手抓住叶峻的右手,把叶峻的手背贴在自己脑门上。
叶峻条件反射,往后想抽回自己的手。
翳千圣死抓着他的手不放,浑身颤抖。
“翳千圣!”叶峻沉声警告。
翳千圣充耳不闻,颤抖着闭上了眼睛。他眼角的泪水流到叶峻手背上,香气四溢。
说不清恶心还是恼火,叶峻又试着想抽回手,翳千圣还是死乞白赖不松手。
这家伙发什么神经?叶峻纳闷,想揍他又下不去手。他只是握着自己的手淌眼抹泪,这握法、哭法既不像耍流氓,也不像开玩笑,打他似乎有点过分。
不打吧,坐镇巫夏海的魔族现任带头大哥抓着他的手痛哭流涕,这叫什么事?
瞧这家伙眼泪哗哗,伤心得半死,也不知道触动他的是什么?“人鱼开饭图”,还是叶峻割破掌心往画上撒血这事?
如果是叶峻往画上撒血这事,那叶峻这手就没白划,算是超预期达成了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