翳千圣盯着叶峻，欲言又止。
“血溅出来的样子独一无二，这世上没有东西能模仿，用花草尤其不行。”叶峻把手里的地肤扔进桌旁装废弃花材的水晶桶，“孽尘，把这些东西收走，上茶。”
孽尘站着不动，拿眼睛瞟翳千圣。
翳千圣摆摆手。
孽尘立刻叫来曼荼斋的提线木偶，只用了不到半分钟就把桌上的花材、花器收拾干净，送上了香喷喷的红茶。
散发着温暖蜜香的红茶里还透出一股甜丝丝的糯米香气，叶峻懒得客气，端起来就喝了一口。喝完对翳千圣说：“对不起啊，昨晚扎了你一下。”
“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吗？”翳千圣皱着眉头问。
“你疑心病太严重了，跟我说不上两句话就要问‘真的’‘为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从头到脚都在跟我撒谎，听起来也是。”
“翳尊，多疑容易多思多虑，既伤神又伤身。”
“你到底来干什么，曜？想让我放了玉释·冽青云？还是游说我采用你的那两个什么建议？”
“我来赔你画。”
翳千圣用胡萝卜色的鼓眼睛盯着叶峻看见了足足半分钟，笑了，“我真的没法相信你。”
“好吧。”叶峻笑着叹了口气，“我坦白，赔画只是个借口，我也没觉得多对不起你，我只是想来游说你采纳我的建议。如果你肯用，就会顺理成章放了冽。”
翳千圣眉头一皱，一巴掌拍在桌上，沉着脸对孽尘说：“送曜回去！”
这家伙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发火了，可从叶峻进屋到现在从他浑身上下透出来的那股浓浓的怀疑消散了大半。
叶峻知道自己的策略奏效了。对付聪明又多疑的人，说话得半真半假，这样对方最容易相信。
翳千圣信了，叶峻接下来的事就比较好办了。
“翳尊你先别忙着赶人。”叶峻挥手阻止想走过来请他离开的孽尘，“只是听一下有什么关系？我的建议又不会咬你。我说出来你不用，我又不能拿刀逼你。”
“你惯用的是剑。”
“你的肩膀现在肯定还很疼。”
“可我已经不生气了。”
当然了，你这狗东西已经在冽身上找补回来了。别让老子逮着机会，逮着机会老子要把你扎成筛子！“既然消气了，那就听听我的建议。其实，说是“计划”更恰当——事关魔族未来的计划。”
“我不听。听完我又要开始生气了。”
“听都不听你怎么知道自己会生气？”
“跟神族开战之前，你在须臾恒住宫的会议厅里已经说得够多了，每次都听得我急火攻心。”
“我现在的计划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魔族眼下的境况也跟当时完全不同了，我怎么可能还是过去那套？”
“穿新鞋走老路是你的特色。你被玉释·冽青云害死两次了，现在有什么变化？照样鬼迷心窍！”
叶峻花了不少力气才没一巴掌甩在翳千圣脸上，压了压火，他说：“就事论事好不好？我们现在说的是魔族的未来，别扯私事。”
“我是现任魔尊，我的私事就是魔族的未来。”
“我的不是。知道自己是魔尊，你就该拿出点魔尊的气度，听听臣下的建议！”
“我怕听了忍不住想揍你。”
“如果你待会儿想揍我，我不会傻乎乎站着让你打，会跑开的。”
翳千圣一怔，噗嗤笑了，“你为什么不说你会还手？”
“你肩膀还疼着嘛。”叶峻故意挑衅。
翳千圣不怒反笑，朝这边挪了挪，把粗短、黝黑，布满皱纹的手伸过来，盖住叶峻放在桌上的手。
叶峻立刻把手抽回来了。
“你要是肯让我握着手，听听你的计划也无妨。”翳千圣说。
叶峻瞪了他一眼，“别做些只有喝醉酒的老二流子才会做的事！”
“如果能握着你的手，当二流子也不坏。那臭蛆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如果你能像对待他那样对我，我压根儿不会在乎自尊和形象。”
“不管别人怎么对待你，形象还好说，自尊是永远不能不在乎的东西。”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从来没像我爱你这样爱过一个人。”翳千圣直视叶峻。
叶峻没有别开视线，也没有反驳。
虽然说不出口，可他对冽青云的爱不亚于世间任何用情至深的人。他自己知道，冽青云也知道。不过，这事他跟翳千圣说不着，这种连小动物都欺负的家伙不配谈“爱”。
叶峻另起话头说：“翳千圣，咱们说点儿实在的吧。你要是肯用我的计划，我就帮你复兴魔族。”
“不是帮我，是我们一起——”
“我们就‘一起’齐心协力复兴魔族。”
翳千圣看着叶峻，“感觉像去菜市场买鱼：你要是买我的鳜鱼，就奉送三棵小葱。”
“再搭块姜。”叶峻说，“我很大方的，再画张好画赔你怎么样？”
“如果我的条件是让你亲手杀了冽青云，跟我结婚呢？”
叶峻冷笑一下，“你听过有哪个买鱼的让人家摊主连鱼摊带自己都送给他的？这已经不是‘不要脸’三个字能形容的了，还得加上‘痴心妄想’和‘白日做梦’。”
“问题的关键就卡在这儿了。”翳千圣摇摇头，喝了口茶。
“我们别提些明知道对方做不到的要求好不好？做点彼此都能接受，做起来自己也不难受的事情吧。”叶峻说。
“我们之间竟然还存在这样的事情？”翳千圣笑笑。
“不但存在，还多得很呢。”
“比如说？”
“在巫夏海你是主我是客，抛开其他事不说，我来这儿这些日子，生活上你对我的照顾是很周到的。”
“如果你不拒绝，我能把你照顾得更好。”
“谢了，再好我就吃不消了。所以昨晚的事，我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嗯——”
“我今天过来，是真心想赔你画。你不想听我的计划我不说就是了。我的画总不会让你想揍人吧？”
翳千圣迟疑一下，笑着点点头，“好吧，去书房，我给你展纸研墨。”
“这么好的天气，去什么书房？去栈桥吧。”他书房里可没有叶峻需要的东西，“我们像上次那样喝茶吃点心，看看你的宠物，然后我给你画幅‘人鱼开饭图’怎么样？”
翳千圣皱起眉头，“你不是不喜欢那些人鱼吗？”
“送你的画，你喜欢就好了。”
翳千圣看起来疑虑重重，可还是听从了叶峻的建议，吩咐孽尘让仆从把画案、笔墨纸砚和茶点都搬到迦什利湖的栈桥赏景亭里去了。
叶峻暗自长舒了口气。
好了，费了这半天劲儿，他今晚应该可以把六芒星安排妥当，然后去地牢接蜥蜴脑袋“出关”，大发神威了。
本来他还做好了跟翳千圣软磨硬泡的准备，如果翳千圣不同意他的提议，明天他会再来。明天不行，后天继续。反正得赶在赦生仪式前跟翳尊的宠物鱼搞一次“近距离接触”。
谢天谢地，这家伙今天就同意他去栈桥上画人鱼了。
来到栈桥观景亭里，翳千圣绷着脸亲手泡了茶，闷不吭声端给叶峻。
叶峻也不说话，端起茶就喝，拿起点心就吃。
翳千圣啜着茶，没看点心半眼，不时用眼角余光瞟着叶峻。
他自以为不着痕迹的窥视，在多年从事赏金大盗行当的叶峻看来，就跟三岁小女孩儿学妈妈穿高跟鞋一样笨拙。
翳千圣之所以不停窥视，不过就是指望能从叶峻眉眼间看出点什么。比如说：叶峻不请自来的真实目的，还有主动提出画“人鱼开饭图”的目的。
这家伙的疑心病处在正常值范围内，还不到“疑神疑鬼”的地步，所以叶峻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昨晚才上演了全武行，今天叶峻就笑嘻嘻找上门来，这怎么看都不自然，换了谁都要疑心的。
如果时间充裕，叶峻当然会慢慢来，做得自然而然，不留痕迹。
可他没时间跟翳千圣玩儿里格楞，鬼晓得蜥蜴脑袋现在在地牢正受什么罪呢！
着急归着急，不打消翳千圣的疑虑接下来的事情办不成。
不说全部打消，起码得打消这家伙百分之九十的疑虑，叶峻才能达到目的。
怎么让这家伙放心呢？叶峻假装对翳千圣的窥视毫不知情，边琢磨边拿了块红豆糕团嚼着。
“你真的要给我画‘人鱼开饭图’？”翳千圣终于还是绷不住了开口了。
“嗯。”叶峻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请您马上放开翳尊，他流了这么多血’！”叶峻捏着嗓子把昨晚孽尘的大惊小怪学了一遍，耸耸肩。
翳千圣笑起来，看了眼站在凉亭角落待命的孽尘。
孽尘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好像叶峻学的不是她。
“我自己是欣赏不了这些连人都吃的家伙，可你欣赏啊。”叶峻拍拍指头上粘的点心屑站起来，“快点把你的饲养员叫过来，给你的宠物鱼上硬菜，我要开始写生了。”
翳千圣犹豫了几秒钟，扭头朝孽尘使个眼色。
孽尘掏出浣灵镜，召唤人鱼饲养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