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顾朝朝啊,顾朝朝,你瞧瞧你,整日斤斤计较的,再瞧瞧我——”
谢暮披散着头发,内里一身洁白的中衣,外头随意套着青色的春衫外袍,俨然就是刚睡下又起来的状态。
月色笼罩下的庭院,他一手揽着顾朝的肩膀,一手叉腰,很是嘚瑟地念着:“善解人意,宽宏大量,守信重诺……啊呀,顾朝朝啊,顾朝朝,有我做兄弟,这是你两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要不,这‘福气’你自个来抱?”
顾朝是被谢暮从床上硬拉起来的,这会儿自然是没什么好脸的,“埋一坛酒而已,明早去就是了,随便叫个人也行,这大晚上偷偷摸摸的,你是非得给我找点罪受?”
“啊呀,咱俩多好的交情,我怎么会故意给你找罪受呢?真是的,愿赌服输嘛,也不过是几声哥哥罢了。”谢暮眨了眨眼,“再说了,我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顾朝点头,“你是。”
谢暮一哽,侧目瞪他,“你……”一口气刚上来,眼珠子咕噜一转,又咧出一嘴的谄笑,“啊呀,朝朝哥哥,你咋就不明白我的心呢!”
“……什么心,祸心?”顾朝挑眉看他。
谢暮做西子捧心,“朝朝哥哥~”这一声轻唤,当真是婉转悠长,软糯清甜——不是包藏祸心,就是没安好心。
顾朝看着他,没有说话。
谢暮睁着水汪汪的杏眼,扯着他的衣袖轻晃,“顾朝小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哦。”
顾朝听明白了,这是在骂他“小人”,夸自己“君子”呢。
“啊呀,常言道‘郎骑竹马绕青梅’嘛!”谢暮又开始瞎扯,“这青梅酒可是我娘和我爹成婚时酿的,不说多珍贵吧,那也是满满的情意。里头啊,可是承载了我爹娘对小辈的美好祝福。”
“所以呢?”
“啊呀,你怎么就是个榆木脑袋呢?”见他如此不识趣,谢暮跺脚,“我这埋的就不是酒,是情义,是祝福。你作为我的好哥们,好兄弟,难道就不应该陪着我,一起将这个祝福埋好嘛!”
顾朝神色淡淡地“哦”了一声,“你爹娘是青梅竹马,你……”他上下打量谢暮,“我记得,你以前就是个桃花绝缘体,现在……还指望来个青梅?”
“啊呸,什么桃花绝缘体,能不能说点好啊!”
“哦,牡丹狗?”
“……你、你就不单不狗了!”谢暮鼓着脸,没好气道:“能不能不翻上辈子的旧账。再说了,上辈子我也不过二十五,大好的青春呢,要不是运气不好,英年早逝了,指不定这会儿我早就结婚生子了。”
结婚、生子?
顾朝眼眸一暗,“是嘛。”顿了顿,又神色如常道:“但愿、有这么一天。”
“怎么没有。上辈子没有,这辈子……”谢朝低头瞧了瞧自己的短胳膊短腿,“那啥,等我长大了就有了嘛。”
“哦,那……我等着,到时候给你包了大红包?”
顾朝紧着手指,抱着酒坛,眼眸微垂,叫人看不清神色。他只安静地站在那儿,小小一团,一人一影,一束半明半暗的清冷月光。
谢朝无知无觉,只大大咧咧地笑闹:“切,俗气。咱现在好歹也是世家贵公子了,得文雅着来,比如——月下埋青梅,他朝贺喜、迎……姻缘?”
他咀嚼了着“姻缘”二字,其实也就是过过嘴瘾,并不放心上。
奈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顾朝收敛了心神,借着夜色,藏起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
庭院深深,月色皎皎。
谢暮领着顾朝或贴墙,或蹲花丛,或钻假山,有惊无险,终于抵达谢府后院的桃花林。
春意暖,桃林纷纷,满目皆是白中带粉的桃花。
桃花林偏僻,早间尚有人往来,到了晚间却显得格外的孤冷。但到底还是点了灯,偶有巡逻的家仆走过查看。
好在巡逻的人过来也是有时辰的,谢暮不爱记事,但顾朝记得。这一路说是谢暮在领头,实际上却是顾朝掐着时辰,一次次地错开各处的家仆、护卫。
显然,比起谢暮这个小主人,顾朝比他更熟悉谢府。
眼见桃花林没了巡查的人,谢暮才探着脑袋,贴着廊柱,鬼鬼祟祟地招呼身后的顾朝,摆手轻语:“朝朝,朝朝,没人了。咱们去林子里,找那棵最大的桃花树吧。”
他一转头,“呀,人呢?”
“在这。”
“哈?”
谢暮寻声一看,人已经站在桃林中。
此刻,顾朝的手上提着一盏不知从哪儿顺来的灯笼,脚边靠着酒坛,大大方方地站在纷飞的花海中,就着暖色的烛光和漫天的星辰,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过去。
“你啥时候拿的灯笼啊?”
谢暮探出身来,往前走几步,顺手接过他手上的灯笼。
就着朦胧的烛光,他有些不太放心地左右看了看,压着声量,担忧道:“会被人瞧见吧。我可不能叫人知道我把酒埋桃林了。不然被我姐知道了,肯定要挖了去喝掉的。”
“你啊,赶紧埋了酒,好回去睡觉。”
谢暮点头,“也是哦。夜长梦多,还是早埋早好。”
顾朝不置可否,只瞥了眼谢暮身后幽幽的长廊——长廊深处,烛光摇曳了一瞬,又归于平静。
收回视线,他道:“是啊,夜长梦多。”
*** ***
阴影中的视线盲区,有人呢喃低语。
“喂,暗老七,你说顾二郎君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他刚刚看的位置……”
“啧,现在知道担心了,叫你平时不好好练功。这下好了,差点被个小娃娃看破了身形。呵,我就说嘛,你们这一匹新人功夫不到家,这么快放出来,迟早要丢人。”
“啊呀,那……这顾二郎君真看到我了?”
“切,不用看,猜都猜到了。”
“这是啥意思啊?”
“哎,咱们家三郎君不知事儿,但这位顾家的二郎君却是出了名的生而知之。我估计啊,他早知道不是他们俩孩子在躲人,是这院里的侍卫、仆人和咱们这些暗卫在躲他们。”
“啊?这顾二郎君咋知道的,他也才六岁呀!”
“暗七十七,我不是说了嘛,人家是生而知之!行了,你啊赶紧闭嘴吧,人家知道是一回事,但你真被看见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啊呀,您老放心,这回我一定藏好自己,绝对不会给咱们暗部丢人的。”
“呵,黄口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