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溪边,几重人影,若干碎石垒成的简陋灶台正冒着热气,燃着柴火。
火堆旁,谢暮坐在石头上,手握一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地瞎晃,坐等柴火里的烤芋头。
一旁,顾朝拿着长木条拨弄起火堆。
火星“噼啪”,空气中弥漫起焦香的味道。
谢暮嗅着味,伸长了脖颈,往柴火堆探了探脑袋。
“朝朝,朝朝,芋头好了没呀?”
“再等一会儿。”
顾朝用木棍将柴火堆里的芋头拨出,但见谢暮靠近,他立马警觉,本能地用自己的身躯将对方和火堆隔离。
“小心火星子蹦上来,烫到身上。”
谢暮立马缩回脑袋,“哦”了一声。
但乖巧了没一会儿,他又转起了眼珠子,打起了偷懒的“坏主意”。
“嘻嘻,朝朝,要不你帮我把芋头的皮给剥了呗,我手不干净了呢。”
顾朝瞥了他一眼,“边上有溪水,洗洗就好。”
谢暮用白净的手托着下巴,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啊呀,朝朝,朝朝哥哥,你最好了啦,反正你也要剥皮的,就顺便给我剥一个呗!”
顺便?
真是好一个“顺便”。
“多大一人啊!”
顾朝摇头别开了视线,却还是擦干净了手,用另一条白净的帕子包裹起芋头,小心地剥起了芋头皮,叹了声:“哎,你真是——”
“真是又懒又作又聒噪!”
柳依依在溪边洗完了手回来,刚一走近就听到谢暮在那儿“得寸进尺”,而顾朝一脸无奈却还是无底线的纵容。
“谢暮暮,你能要点脸嘛,这芋头是顾朝挖来的,这火是我、言言,还有秦小胖生的。你啥也没做,连柴火都没见你捡上一根,就拔了那么几根狗尾巴草瞎玩,现在还想让顾朝给你剥芋头皮?”
“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干啥呀。我不是向来如此嘛。”
谢暮一脸的理所当然,“再说了,我家朝朝都没说不可以呀。”他侧目一笑,“对吧,朝朝哥哥~”
柳依依翻了个白眼,心说:你都“朝朝哥哥”了,他当然帮你说话啦。
“哼,瞧你能耐的。”她叉腰怒怼:“你咋不让你家‘朝朝哥哥’直接把东西喂到你嘴里呀?”
“对哦,还可以直接喂呢。”经柳依依这么“一点拨”,谢暮眼眸一亮,两手一拍,猛得贴向顾朝。
——一张徒然放大的脸,近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猝不及防下,顾朝身形一僵,心律险些骤停。
然,谢暮却是大大咧咧,笑靥如花。
“朝朝哥哥~”
他目光灼灼,满含深情。那一双水润灵动的眼眸更好似倒映着爱人的“第八大洋”,滚烫着人间所有的热忱[1]。
秋风和煦,溪水潺潺,旁有烟火,心有怦然。
四目相对的这一刹那,时间和空间上的某一个节点好似重叠了一般。
在全然不同的两个时空中,在同样的年岁里,相似的场景下,他为他,为同一个灵魂心跳加速。
轮回两世,他用尽了所有的忍耐,克制着日益汹涌的情感,不断暗示自己:所谓爱情不过虚妄,所有一切只是单纯的兄弟情。
——他只是他的“邻家弟弟”,他也只是他闲来无事,调侃瞎喊的“朝朝哥哥”。
然而,这一刹那的心率失衡,这一瞬的慌乱无措,这一刻的视线偏离,不敢对视——
呵,顾朝啊,顾朝,你可真是……
“你可真是鬼迷了心窍,没救了。”柳依依翻着白眼,讽刺道。
虽然早就习惯了顾朝对谢暮的纵容和偏爱,但看着顾朝又一次“妥协”,将芋头喂进谢暮的嘴里,而谢暮这家伙还一脸的嘚瑟和挑衅,柳依依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
“哎,顾朝啊,顾朝,你好歹也是咱们梧桐学院的第一人,我柳依依唯一认可的老大,你就不能硬气点嘛。就谢暮那点甜言蜜语,假模假样的招数,我都能看明白的,你……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说到激动处,柳依依跺起了脚,绕着火堆,走了好几个来回,中途还不忘斜眼瞪谢暮。
“吃吃吃,就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吃吃吃,有本事你让顾朝喂你吃一辈子的饭,穿一辈子的衣裳……啊,对了!”
她一拍手,一叉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娇气鬼,平日里连头发都不让下人梳,就可劲地折腾顾朝,人顾朝欠你的呀?”
谢暮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柳依依却挪了视线,转了话头,又对上了顾朝。
“顾朝啊,顾朝,谢暮这小子惯会装模作样了。这么多年了,连赵谨言这么呆的书呆子都看明白的事儿,你……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她语重心长地感叹:“哎,你这人啊,当真是糊涂啊,糊涂!”
说曹操曹操到,说赵谨言——赵谨言就从田间捡了枯枝干草回来。
听到自己的名字,赵谨言本能地抬头“啊”了一声,却只瞧见柳依依唉声叹气,瞪眼盯着谢暮和顾朝。
顺着她的视线探去,顾朝依旧是平日里的那个顾朝,谢暮依旧是平日里的那个谢暮。
两人一个愉快地投喂——虽然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绪。
一个愉快地被投喂——肉眼可见,连眉梢都泛着愉悦和满足。
反正,这两人左看右看,还是和往常一般黏黏糊糊。
“这有什么好唉声叹气的呀?”
赵谨言呢喃着,蹲下身,放下手上的枯枝干草,“小胖,依依姐这是怎么啦?”他低着声量,用手肘碰了碰火堆旁的另一个少年——秦以墨。
秦以墨哈着气,啃着热乎乎的芋头,本不愿理会这些和“吃”没有任何关系的事,奈何赵谨言非要凑过来,妨碍他“趁热品尝”。
“哎,就暮暮又……犯懒了呗。这回呀,他是连手都不想伸,就指着顾老大剥好了皮,喂到他嘴里呢。”
秦以墨言简意赅地说完了事,又强调:“还有,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再叫我小胖。”
秦以墨幼时白胖,故外号“小胖”。
然,随着年岁渐长,身形抽长,他早就不是昔日的那个“胖乎乎的白面馒头”了。
作为一位“名声在外”的青云五大才之一,像“小胖”“秦小胖”或“秦二胖”这等满满都是黑历史的称呼,他——秦以墨也是要面子的好伐!
对此,赵谨言是不理解的,但他胜在“听话”。
“哦,我知道了。”应和的话刚一落下,“啊,对了,小胖啊,所以依依姐到底为啥这么……不高兴呀?”
“……”
秦以墨知道赵谨言只是习惯了叫他“小胖”,绝对不是故意气他的。但,正因为是这样才更让他郁闷。
“哎,大约是……前几日又碰上南风学院那些个阴阳怪气的手下败将了吧。”
秦以墨懒得再纠正,只简单的敷衍了一句,便啃着芋头转过了身,只甩给赵谨言一个高冷、忧伤的清秀背影——此处重点“清秀”!
赵谨言看着他的后脑勺,歪了歪脑袋,完全没有get到他想表现的“重点”。
“南风学院那些个阴阳怪气的手下败将?”
这么一段不唤气的长句,赵谨言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哦”了一声,“是他们呀。”
又不解地嘀咕:“都两年多了,他们怎么还这么放不下输赢啊?”
“输得太没面子了呗。”秦以墨头也不回的啃着芋头,随口回了他一句。
“输……还分有面子没面子的吗?”赵谨言不解,但大受震惊,“那什么是有面子的输,什么是没面子的输?”
“有面子的输,就是当年咱们赢的时候能顺着他们的说法,认同我们这几个小破孩能赢是因为他们尊老爱幼,‘礼让’咱们的。没面子的输——”
秦以墨漫不经心地挑眉,讽刺道:“没面子的输就是当年……咱们不仅赢了六艺,还有理有据的回怼了他们的‘礼让’之言,辩得他们辩无可辩,最后只能被摁着脑袋向我们这几个小破孩认错呗。”
“噢,原来如此。”赵谨言恍然大悟,“难怪,咱们五个人都赢了,但这些年,他们却都喜欢盯着暮暮,总挑暮暮的不是。感情是因为当年暮暮没让他们‘有面子的输’呀。”
“可不是嘛。”秦以墨实在看不上南风学院的做派,“虽然暮暮确实又娇又作又欠揍,但他有一句话说的对呀——咱们凭本事赢的,凭什么他们那群弱鸡两嘴巴上下一碰就成了尊老爱幼了。啊呸,见鬼的尊老爱幼,明明就是他们自个学艺不精还嘴碎。”
赵谨言点了点头,又忽得问:“所以是那群人又说暮暮的不是啦?”
“不然呢。”
秦以墨瞥了眼连吃芋头都要人喂的谢暮,十分理解柳依依那恨铁不成钢的焦躁的。
他叹:“哎,这人啊本来就遭人恨,偏他还不知道在外头注意点形象。这不,满身的槽点都成了别人攻击他的依据。”
他回忆着,细数:“什么骄奢淫逸,目无尊长,持才傲物,狂妄无礼……反正就阴阳怪气的,没啥好话就是了。”
赵谨言瘪瘪嘴,“真过分,不就是咱们当年六艺大比的时候赢了他们南风嘛,怎么就这么输不起呢。”
闻言,秦以墨略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心说:倒也不能说人家输不起,真要说起来还是咱们当年……手上没个轻重,把人家整个书院都给赢翻了不说,还把人最后的遮羞布都给掀了。
两年过去了,但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谢暮“舌战群雄”,将南风书院的人怼到全体脸黑的场面。
噢,对了,那会儿不仅南风书院的人脸黑,连他们梧桐学院的院长都差点挂不住脸,尴尬的估计都想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了。
毕竟,作为南城最负盛名的两大学府,南风和梧桐一向是“兄弟一家亲”——至少明面上维持着相亲相爱,和谐共处。
可惜,谢暮当年一句“学艺不精还妄图道德绑架,拿年纪说事——哦,对了,你们南风学院是不是就只剩下‘年纪大’这一个优点了呀?”
——简直是半点里子、面子都没给人留。
秦以墨一想起来就脑壳疼,“哎,你说说,他们惹谁不好,非要惹暮暮这混不吝的,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呀。”
“暮暮怎么啦!”赵谨言耿直道:“虽然暮暮是娇气了点,懒了点,有时候还有点……闹腾,但什么骄奢淫逸,目无尊长什么的……就很夸大其词呀。”
夸大其词那就是——确实是有一点点这方面的毛病的。
秦以墨琢磨了一下,“嗯,确实是夸大其词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论严谨还得是咱们家小言言呢。”柳依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挪了位置,靠过来的。
此刻,她正伸手揽过赵谨言的肩膀,哥俩好地赞道:“不愧是我看中的赵·小夫子·言言!”
秦以墨呢喃:“啧,什么你看中,明明是你自个的成绩太差,人谨言被逼无奈才给你开了小灶,做你的小夫子的。”
“秦小胖!”柳依依忽得点名,“你瞎嘀咕什么呢?不会是……又说我坏话了吧。”
“哈哈哈,怎么可能呢!”秦以墨怂的明明白白,“我就是……就是嘀咕这个芋头啊,这皮是真不好剥,这烫的……还是暮暮最舒服,张嘴就能吃。我这不是羡慕咱们暮暮嘛。”
柳依依挑眉,皮笑肉不笑的:“呵呵”。
忽然——
“啊呀,这是羡慕不来的啦~”欠揍的声音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谢暮嘚瑟的撩了撩头发,骚包地叹着:“哎,虽然我又娇又作又欠揍,但是谁让我命好,有朝朝这么好的好哥们、好邻居呢。所谓人生赢家也不过如此罢了。”
他抬起手肘,往顾朝的肩膀上一搭一靠,对着柳依依等人炫耀:
“啊呀,我知道你们羡慕嫉妒恨,但没办法,我家朝朝就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你们再如何羡慕嫉妒都是枉然的啦。”
“认命吧,尔等凡夫俗子,哈哈哈哈——”
柳依依、秦以墨、赵谨言:“……”
南风学院那群学艺不精但又嘴碎的弱鸡也许、可能、大概——
骂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说明:
【1】引用自网络,原话是:爱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盛过颓芜留住佳景,滚烫着人间所有的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