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来,秋又冬;梧桐悠悠,岁慢慢。
光阴数载,转眼少年。
少年人有少年事,少年逢秋——
“去挖芋头咯∽”
满是稻草堆叠的田埂上,冷不丁地窜出一个衣冠不整的氏族少年。
那少年面有淤泥,发有草碎,身上穿的却是雾蓝色锦缎长袍,潦草的乌发沾着干草碎屑,但发丝乌黑柔顺,高束于顶,又系雾蓝长锻做发饰。
秋风迎面,长锻飘逸,一如少年飞扬的身姿,舞动在金色的秋天。
“哇哦,好大的芋头呀!”
金色的田垄上,猛得一丛深绿,那是硕大的几颗芋头错落生长在田垄边上,无人打理,却依旧郁郁葱葱。
雾蓝色锦缎长袍的少年站在芋头叶前,向着身后的稻草堆高喊:“朝朝,朝朝,这里有好多、好大的芋头。你快点儿过来呀。”
少年清朗的声音落下,稻草堆里就响起了无奈地叹息:“哎,你呀——”
伴随叹息而来的脚步声渐近渐清晰,雾蓝色锦缎长袍的少年眼眸更亮了。
他伸高了手臂,跳着脚,向着声源处挥舞叫喊:“朝朝,朝朝,我在这儿呢,你快过来拔芋头呀。”
“那芋头长在地上又不会跑,你这么火急火燎的又何必呢。”
少年模样的顾朝一身冷青色的锦缎,衣袖随意束着,脚步从容,此刻,他正优雅地穿过重重叠叠的稻草,向着雾蓝色锦缎长袍的少年走去。
在他身后,有农家汉子们劳作的吆喝,有孩童隐约的歌唱,有袅袅的炊烟,生动的人间。
他就这样,在少年璀璨如辰的眼眸中,踏着金光缓步走来,好似走过四季,揽过风花雪月,山川河流。
流年岁月,万物更迭,唯他——唯他眼下的泪痣始终如一。
泪痣浅淡,越发清晰。
“哎,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毛毛躁躁的。”
硕大的芋头叶前,顾朝看着雾蓝色锦缎长袍的少年,瞧着他那满身的泥渍,满头的稻草,满脸的乱七八糟,不禁摇头一声叹:“你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伸手,为身前的少年拂去身上的泥渍,轻捏去发间的草碎,又正了正他那歪斜的衣襟,唯余一张斑斓的脸——
他缩回了手,只掏出一张洁白的棉帕递上,“行了,把脸擦擦,花猫似的,回头被瞧见了,又得挨念叨。”
少年瞟了眼他手上的棉帕,却没有伸手去接的打算,只不大乐意地撇了撇嘴,定定地看着顾朝——他那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好似会说话一般,眨巴眨巴,好像在说“那你擦呀”。
顾朝嘴角一抽,帕子一塞,“自个擦去!”
“呜——”
雾蓝色锦缎长袍的少年立马瘪嘴,满脸委屈,“朝朝,你怎么能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捂住胸口,哽咽着唱念了起来,“朝朝,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个见异思迁的渣男!”
他痛心疾首道:“你说,你是不是有别的小伙伴了,呜呜呜,果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旧人啊,我就是那个旧人……”
顾朝闭了下眼,深吸了一口气,“谢暮暮,闭嘴。”
“我不,我就不闭……”
最后一个“嘴”还未出口,顾朝便冷酷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要么闭嘴把脸擦干净,要么……作业自己想办法。”
一听作业,少年一秒噤声,麻溜擦脸。
半晌。
“我擦完了!”
白洁的棉帕染上污渍,谢暮斑斓的脸终于恢复如初,又变回了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的俊秀模样。
昔日,六岁的谢暮软糯白嫩,像一团软绵绵的小奶猫,纵然淘气,却总让人心生怜爱。
如今,十四的谢暮,介于孩童和少年,有着六分的清贵,三分的娇憨,以及一分细不可查的疏离。
然,那一分的疏离就如蒸腾的水汽,在顾朝出现的刹那,“水汽”升华,化作白云,只余一分的柔软——那柔软里包裹着孩子气的无理取闹。
“哼——”
他冷哼着跺了一下脚,红润的小嘴高高翘起,好似能挂上油瓶,而那看似用力的一个跺脚也不过是小猫踩脚脚,又软又糯,说是炸毛,倒像是撒娇。
这人啊,就差脑门上刻字,高呼“你惹我生气了,快来哄我”。
从垂髫童子到少年十四,再过一年就要十五束发的人却还是幼稚的让人无可奈何。
“你呀,怎么就只长个子,不长心呢?”顾朝伸手,在虚空中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很是欠揍地笑他:“可这身高也就这样吧。”
“顾、朝朝!”
一触及身高,谢暮立马炸毛。
“我不过是……是发育比较慢罢了,等再过几年,我肯定比你……”
顿了顿,他没啥底气地清了下嗓子,“咳咳,反正,一定能和你……嗯,就差不多高的。”
这些年,他牛奶、羊奶的可没少喝,就指着这辈子的身高能完美逆袭,高过顾朝。
实在不行,咱一样高也是可以的。
“哦,那就……拭目以待咯。”顾朝不置可否,只示意他看向身后,“喏,你不是说要拔芋头吗?不拔了?”
“啊呀,差点就忘了这茬子事了。”谢暮一拍脑门,又不高兴了,“都是你不好啦,扯东扯西的,真是……啊呀,不说了,你还是赶紧去拔芋头吧,我还等着吃烤芋头呢。”
“等”这个字当真是……很“谢暮”了。
“哎——”
“你呀,这好好的书童、近侍不让人跟,这使唤我倒是使唤的挺顺手。你说说你,真是何苦来哉?”顾朝上前几步,一边无奈一边任劳任怨,弯腰拔芋头。
“啊呀,那不一样的呀。”谢暮振振有词地说道:“他们虽然是咱们的书童和近侍,可到底咱们也就是个'小'主人。这'小'字上头还有个'大'呢。比起小主人,他们当然更听大主人的话呀。”
顾朝一脸稀奇的看着他,“所以呢?”
“所以啊,咱们要是做了'坏事',他们铁定会上报的呀,那咱们俩还怎么继续做'坏事',怎么保密呀?”
顾朝拔芋头的动作一顿,他本以为这人终于长了点心眼,却发现这心眼确实是长了,只是长的……还不如不长。
“你……”你不会以为甩了书童和近侍,就没人知道咱们俩做的这些“坏事”了……吧?
瞧着谢暮那煞有其事的表情,顾朝顿了顿,最后,他只了了挤出一句:“你说的……很有道理。”
“那必须得呀。”
谢暮好似没听出他话里有话,只傲娇地抬腿叉腰,扬起下巴,“我——谢暮,那可是咱们梧桐巷最讲道理的人,绝对没有之一的那种哦。”
顾朝忍俊不禁:“那……讲道理的谢小郎君,能否高抬贵手,过来一起拔个芋头呀,嗯?”
谢·只讲不动·暮眨了眨他那水汪汪,圆滚滚的杏眼,“啊……嗯……啊呀!”
他忽的蹲下捂住了肚子,挪起了小碎步,痛呼着往石头上一坐,“啊呀,刚刚跑太快呢,我的肠胃好像打结了,啊呀呀,痛痛痛……”
顾朝一脸黑线,“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捂对位置吗?”
他好心提醒:“那是肾,不是胃。”
“啊,这样啊。那……你等我换个位置哈。”谢暮挪着手,不耻下问:“是这个位置?还是这个位置?还是这边这个位置呀?”
敷衍得那叫一个“明目张胆”。
顾朝拿他没辙,只能无奈地摇头一笑,继续拔他的芋头。
谢暮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呀,真是遗憾呢,要是我肚子不这么疼,就能和你一起拔芋头了。不过,虽然不能拔芋头,但没关系的,在精神上,我永远与你同在!”
他气定神闲,面色红润地坐在石头上,跷起了二郎腿,喊起了:“加油,嗨咻,加油,嗨咻,朝朝加油,嗨咻嗨咻……”
顾朝:“……”
这自带配音的气氛组确实“过于精神”了。
——精神的让人脑壳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