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暮笑得猖狂。
赵谨言习以为常,只挠了挠头,便继续将新捡来的枯枝干草投放入火堆中,炙烤火中还未烤熟的芋头。
柳依依不忍直视地别开了视线,叹了声:“哎,这天下,为何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那一腔的“维护”和“焦躁”都是多余的。
“还不如多吃几口烤芋头呢!”
“啊呀,就咱们暮暮那脸皮,比咱们巷子前的梧桐树树皮都要厚呢,那些个南风学子就算指着他鼻子骂,他也受不到丁点儿伤害的啦。”秦以墨示意谢暮道:“对吧,暮暮。”
谢暮不置可否地“切”了一声,扭过头,张了嘴,示意顾朝继续投喂。
顾朝没说什么,只依旧听话地剥去芋头皮,将白嫩的芋头肉投喂到他的嘴里。
热乎乎的芋头,软糯香甜,入口即化。
谢暮吃得欢愉,连“懒癌”都好了几分。
“朝朝,朝朝,我也给你剥一个芋头吃呗。”
这会儿,他也不说自己的手“不干净”了,径直拿了顾朝身旁晾着的烤芋头,二话不说就剥去了大半的外皮。
芋头去了粗糙的外皮,露出内里干净白嫩的芋头肉。
芋头肉泛着恰到好处的热气,不烫也不凉,只微微泛着暖意,缓缓地靠近顾朝略有些冰凉单薄的嘴唇。
“朝朝啊,来,啊——”
谢暮张着嘴,举着芋头,学着大人喂小孩的姿态,等着顾朝张嘴吃他手上的烤芋头。
顾朝垂眸,对上他那一双亮闪闪的,仿佛倒映着日月星辰的眼眸,心中一悸,又生无限惭愧。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的暮暮都活得坦坦荡荡,干干净净。只一心一意,当他是最好的“好兄弟”“好哥们”。
他与他,纯粹如清泉,真挚如暖阳。
而他——
无数次的生出妄念,妄想着将“清泉”染上污秽,贪念着将“暖意”独占圈禁。
就像此刻,他看着他那明亮的眼眸,看着他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便想着:这双眼睛如果能一直、永远的只倒映他的身影,那该多好啊。
如此美丽、明亮的眼睛,只看着他就够了。
不需要别的什么人,也不应该出现别的人,只他一人,只许他一人,只为他一人……
真想、真的很想把这双眼睛藏起来,永远地藏起来,可是——
藏在哪里好呢?
不如……挖下来,藏在心口,融入血肉。
这样就能永远、永远地看着他,只属于他一个人,只看着他,看着他爱他的那颗炽热的心,为他跳动,为他疯狂,为他沉沦。
如此清透,满怀信任依赖的眼眸啊,挖下来,藏起来吧!
只要伸手,只要轻轻地一伸手……
那眼睛的主人不仅不会反抗,说不定还会嘟起嘴委屈地撒娇,扯着他的衣袖,依赖地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轻声哭诉:
朝朝,我的眼睛好疼。
朝朝啊,你弄疼我了。
朝朝,朝朝……
“朝朝,朝朝,你发什么呆呢,快点吃么,我手拿着好累!”
谢暮不过拿了一会儿的芋头,便娇气地开始嚷嚷。
顾朝回神,别开了视线。
衣袖下,他的手指狠狠地嵌入掌心。
手心传来的疼痛令人清醒、克制。
他张嘴,咬下谢暮手中的芋头,温热软糯的芋头盈满口齿,柴火炭烤的焦香弥漫鼻尖,少年满怀期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朝朝、朝朝,芋头好吃吧?”
“嗯。”
顾朝垂着眼眸,好似在细细品味嘴里的芋头一般,叫人看不清神情。
“嘻嘻,我就说嘛,秋天烤芋头最好了。”
谢暮大大咧咧,邀功似地说着,又将吃了一口的芋头递到顾朝的嘴边,“喏,好吃你就多吃点。”
“嗯。”
顾朝收敛了情绪,“我拿着……自己吃吧。”他伸手,欲从谢暮的手中接过芋头。
“啊呀,不要啦!”
谢暮躲开了他的手,老大不愿意地嘟嘴,“我这好不容易动一回手,你怎么能这么不领情呢,真是的!”
顾朝无奈,“你刚不是说累了嘛。”
“那你吃快点咯。”谢暮无理取闹道:“哼,反正我不管,今儿个这芋头我得投喂完了。你要想自己动手也行,那也得先把我这个芋头给吃了才能自己吃第二个。”
他又将芋头往顾朝的嘴边举了举,俨然一副“你不吃也得吃”的霸道架势。
顾朝哭笑不得,只能张嘴,就着他的手,吃他手上的烤芋头。
一旁,柳依依侧目看了他俩一眼,“吃个芋头还你喂我,我喂你的,真是……没眼看。”
赵谨言同样不能理解,但——
“真好。要是我也有顾朝和暮暮这样的兄弟就好了。虽然,这喂来喂去的,就很奇奇怪怪——”
他歪着脑袋看着谢暮和顾朝,呢喃道:“为什么要喂来喂去呢,自个吃不就好啦?”
秦以墨啃着芋头没有说话,只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着,一会儿看看谢暮,一会儿瞧瞧顾朝。
最后,他的视线扫过顾朝袖口下那紧握后又松开的手,微微一顿,立马挪开视线。
“哎,总觉得是很麻烦的事儿,我还是专心吃我的东西吧。”
他嘀咕着,垂下了脑袋,继续安静地啃他的芋头,当他的背景。
顾朝似有所感,侧目看了秦以墨一眼,见对方只安静的垂着脑袋吃芋头,便又收回视线,继续接受谢暮的投喂。
谢暮看着顾朝那柔顺的发顶,看着他一口又一口地吃完自己亲手剥好的芋头,忽然体会到了投喂的乐趣。
待手中的芋头被吃完,“朝朝啊……”你要不再吃一颗芋头吧?我剥好了,喂你呀。
他这话还未出口,顾朝就忽得站起身来,戒备地看向稻草堆叠的田埂。
他厉声喝道:“谁?”
虽然在他们身边藏有诸多暗卫,不远处亦有农庄的农户和谢家的亲卫,但乍一听草堆传来的脚踩稻草的窸窣声,顾朝的精神还是紧绷了起来。
他总坚信:世上没有绝对的安全,哪怕强大如梧桐巷,也同样有它的安全漏洞。
世上同样不存在绝对的可信赖的人,哪怕他与谢暮这般亲密无间,也不是照样有“伤害”对方的妄念嘛。
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过分的依赖他人或外物,人永远都要保有最基本的戒心。
除了谢暮,顾朝其实不信任何人,任何事,哪怕是他自己,他都心怀戒备,做好随时毁灭的准备。
没有人可以伤害他的“暮暮”,任何伤害他的存在都该被销毁——包括他自己。
顾朝眯眼。
稻草堆叠处,脚步声若影若现。
顾朝的左手恰似不经意地扶上了腰带,摩挲腰带上无瑕的白玉麒麟扣,右手则缠绕起手腕上的红绳,红绳绳缀两铜铃。
麒麟未动,铜铃未响。
秋风依旧,溪水潺潺。
脚步声渐行渐近了。
“咔嚓”一声,脚步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