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未入道门,但对道学却是极其热衷。
十岁时,他便闹着要弃文入道,为这事儿,族内还曾闹出过不少争执。
奈何谢玄打小就是个“想到啥就一定要做啥”的性子,族人拗不过他,也就只能由着他的性子,想着让他自己去撞撞南墙,到时候头破血流了,说不定就会乖乖回来,听从家族的安排。
然而,他一去道门就遇见了当世道学第一的玄冥。
那玄冥道人一见谢玄便说他与他有缘。
只是这玄冥道人又说:“此子同吾等道学有缘,同道门却是有缘无分”,故而只收他做了记名的外门弟子。
作为正经的道家外门子弟,这些年他在玄学一道上也算是小有名气。
可惜,人无完人,事无完事。
在玄学一道上,谢玄天资卓越,颇有悟性,唯占卜问卦的天赋却是极其糟糕。
玄冥道人曾言:“我这唯一的外门弟子,什么都好,唯占卜问卦之事切莫问他。”
旁人问:“为何?”
玄冥道人只叹:“哎,十窍通九窍,唯此一窍永世不得,实乃善哉、幸哉也。”
旁人不解,又问:“美玉有瑕,何来善哉、幸哉?”
玄冥道人听罢,但笑不语。
旁人见此,也不好多问。
到如今,世人亦不解玄冥道人所叹之善、之幸为何故。唯谢家二郎——谢玄那“十窍通九窍,一窍不通”的名声倒是人尽皆知,甚至一度为人所乐道。
只是这“一窍不通”的谢玄却是个天生的反骨。
他明知自己没有占卜问卦的天赋,却非要学这占卜问卦之事,且还迷之自信,非要说自己的卜卦极为精准。
至于他师傅玄冥道人的批语——“哼,他那不靠谱的师傅说的话什么时候靠谱过,也就那些不靠谱的人,才会相信他这不靠谱的人说的不靠谱的话。”
一窍不通,但一身反骨的谢玄这些年可没少折腾旁人,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谢、顾两家的人。
譬如,近日被“折腾”的便是谢妙淼和谢妙淼未来的未婚夫——崔长恒。
谢暮敢打包票,就他二哥那一窍不通,可偏又嘴毒的属性,他给他大姐和他未来大姐夫占卜出的卦象铁定没多少好话。
但凡有好话,他大姐也不至于舍近求远,放着随手能拿到的扫把或木棍不去,还特意去厨房提了把杀猪用的大刀,提着刀追着他二哥在梧桐巷里“杀进杀出”好几个来回,直到家中的人出来喊用膳了,才善罢甘休。
谢暮犹记得五日前,谢玄衣衫破旧,满身泥泞,满脸瘀青的猪头模样。
如今那“猪头”倒是消了,只是脸上、身上依旧有数十个瘀青。
他长这么大,惹过那么多的事,他大姐都没这么狠地揍过他。
由此可见,他二哥的卦,尤其是所谓的姻缘卦——“还是不要了吧!”
谢暮扯着顾朝的衣袖,往他身后一缩,用肢体语言表达了他内心的极度抗拒。
前世,他就已经够惨的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如顾朝所言的那般,他——谢暮,曾经的大好青年,有颜有才,可到死却还是母单一人,堪称“桃花绝缘体”。
“哎,绝缘体什么的已经够够的了,这要是被他这么一卜卦,再给我来个天煞孤星什么的,就算他卦不灵,还时常反着来,但是……”谢暮将脑袋搁在顾朝的肩膀上,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量吐槽,“明知道这人卜不出什么好话,我脑子有坑了,才上赶着被他‘诅咒’呢。”
众所周知,谢玄的卦不仅不灵,还都特别的糟糕,仿佛诅咒一般,偏偏解卦的人嘴还特别的“毒”。
——那本就糟糕的卦,经过他的嘴,三分的诅咒也能说出十分的咒怨,堪称梧桐巷的一大“毒瘤”。
谢暮觉得奇怪,“也不知道大姐那会儿到底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能答应卜卦,这卜的还是姻缘。”
他叹:“哎,这得多想不开才会让我二哥这家伙卜算姻缘啊?”
顾朝手上剥着瓜子,肩膀维持着尽量没有动,嘴上说着:“有没有一种可能……”
“什么?”
“占卜算卦的方式,除了他常用的测字,还有一种是……生辰八字。”
顾朝看向谢玄。
谢玄露齿一笑,优雅得从衣袖中掏出铜钱和龟壳。
——果然。
顾朝眉梢一挑,“谢二哥是打算强行卜卦,测生辰嘛?”
“嘻嘻,还是咱们小顾朝聪明。”谢玄无耻地坦坦荡荡。
“啊呀,暮暮啊,你也别这么看着我,我这也是没办法,谁让你们……这人越大就越不配合呢。”
又叹:“哎,这梧桐学馆啊,无论哪个院都很没意思。这一个个的,一听说我要占卜,不是推三阻四,就是跑得比兔子还快,真是……越来越不友好咯。”
“明明是你的卦越来越离谱了,好嘛!”谢暮吐槽。
顾朝则是好奇,“谢二哥,你这样强行卜卦真的有用吗?我是说……你们道家不是讲究什么道法自然?”
谢玄一脸惊奇地反问:“难道我不强人所难,我这卦……就能灵了?”
得,感情这人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只是“贼心不死”,装傻充愣。
顾朝和谢暮皆是无语,一时间竟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
谢玄可不管这些。这会儿,他正摇着龟壳,碎碎念着那些叫人听不到的古怪口诀。
“还真强行卜卦啊。”谢暮目瞪口呆。
又叹:“哎,这要是玄冥老道知道了,指不定又要吹胡子瞪眼,摔他的浮尘呢。”
玄冥道人自从“眼瞎”收了谢玄这么个全身上下皆是反骨的外门弟子后,那脾气可是一日差过一日。
谢暮怀疑,这都是让他二哥给气的。
顾朝道:“占卜问卦,这事本就有违天道,如今你二哥又这般不讲规矩,应该也算是……罪上加罪。这也就难怪他手上的卦会越来越糟心了。”
“啊,这占卜难不成还真有……那什么一回事?”
谢暮是典型的无神论者,对于占卜算命之类的玄学那是半点儿不信,但一想自己都能转世重生,再活一世,这神不神的不知道,但这玄学……
也许、可能、大概是存在的吧?
谢暮晃了晃脑袋,“啊呀,玄学就玄学吧,反正老话都说了,科学的尽头是玄学,这四舍五入,我这也不算是背叛了我的科学精神。”
顾朝心想:当年期末考,每回都求神拜佛,祈愿合格不挂科的人竟然还有‘科学精神’这玩意儿?
话刚到嘴边,对面的谢玄就开始嚷嚷:“喂喂喂,知道你俩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但作为你俩的兄长,你们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将我排除在你俩的小团体外,亲热地‘咬耳朵’,说悄悄话啊,嗯?”
又咬牙切齿地补充:“特别是在我占卜的神圣时刻,你们俩小子好歹尊重一下我的占卜,好嘛!”
谢暮“哦”了一声,从顾朝的身后钻出,又坐回到了原位,继续吃他的干果蜜饯,喝他的清茶。
顾朝则是点了下头,看似听话乖巧,实则连一个眼神都没挪动过,手上依旧剥着花生、瓜子、核桃等有壳的干果,好积累到空的小碟子中,让一旁的谢暮能随拿随吃。
“……”占卜顿了一瞬,谢玄无奈,只能暂时停手。
“哎,糟心的小鬼头,真是……败给你们了。”
强行卜卦中止,谢玄想着反正要重新走一遍卜卦仪式,不如再试试“晓之以理”。
“咳咳——”
他轻咳了两声,又搓着手笑道:“暮暮啊,小顾朝啊,反正我这卦都是要卜的,强行卜卦这算出来的估计更糟,那还不如配合我,也就是写个字给我算罢了,你俩也没啥损失,还能少听些糟心的卦词,对吧?”
“呵呵,谢您嘞,真是我的好二哥!”谢暮翻了个白眼,俨然就是不配合,不乐意,就是气死你。
谢玄:“……”这弟弟不能要了。
谢暮这头无果,他只能将视线落在顾朝的身上。
“小顾朝啊,你谢二哥哥啊,也算是待你不薄了,你看……”
顾朝终于停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侧目,一反常态地劝说起谢暮,“谢二哥哥说得也对,反正横竖都是要卜卦的,不如配合些,也不过是写一个字罢了。”
“啊?”
谢暮一呆,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会帮着谢玄说话。
“朝朝,你……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反常呀?”他又一次伸出手来,摸了摸顾朝额头上的温度。
“这……这也没发烧,也没磕到什么呀,怎么就……难不成是我二哥给你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邪门法术?”
他越想越觉得他二哥是能做出这等事的人,“二哥,你不会弃道从邪,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才让朝朝帮你说话的吧?”
“谢暮暮,你哥我是那种走邪门歪道的小人嘛!”
“像啊。”
谢玄被谢暮那理所当然,毫不犹豫的表情给气到了,“你、你……”
“我就是和你说个玩笑啦。”谢暮收回了放在顾朝额头上的手,“那行吧,就看在朝朝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写个字,测个卦呗。”
一口火气刚上来的谢玄顿时一梗——啥?
“你、你……同意了?”就这么简单的同意了?
“有啥问题吗?”
“呃,你好歹再问一问小顾朝为啥要帮我说话,再考虑纠结一会儿呀?”
谢暮古怪地看着他,“二哥,其实今儿个有毛病的人是你吧?”
谢玄被呛了口气,心中则是五味杂陈。
虽然早就知道他这亲弟弟的胳膊肘老爱往对门的顾朝身上拐,但每一回遇上他弟如此坦荡的“偏心”和“双标”,他还是觉得牙口泛酸,心有不平。
到底谁和谁才是亲兄弟啊!
“哎,你什么时候也能这么顺着我这个亲哥呀?嗯……其实有一半也行。”
谢暮没有说话,只淡淡地斜了他一眼,好似无声地说着:呵呵,做你的春秋大梦!
谢玄:“……”他这弟弟啊,真不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