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清惯例，官员统一凌晨五点上朝。

但今日的早朝与往日不同，大臣们个个精神抖擞，丝毫不犯困，激烈的辩论声几乎能将乾清宫的琉璃顶掀翻。

坐在龙座的康熙将底下众官员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根本插不上话。

自古历朝历代一个王朝走向灭亡，无一例外不是因为统治者的落后。

而今决定大清国祚进步的重任就这么落在康熙肩头。

——继续用毛笔？还是用更为方便的钢笔？

康熙只能选择一个。

他并不是一个油盐不进的皇帝，但这需要一个商议的过程。

他很清楚，能左右这个国家和支配天下万民的不光只是他这个皇帝，文武百官们的意见同样起到至关作用。

而他，现在也只能坐在泱泱人群中，默默听着底下大臣们争吵不休的声音，然后等着他们商议好，再由他决定是否实施政策。

只是此时的情形很明显出现了两个站队。

支持佟国维的官员坚持提倡钢笔，而以索额图为首的官员却始终保持反对的态度。两队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乾清宫内吵得不可开交——

“佟大人，你能否给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非要用钢笔来取代毛笔呢？”

已经开始第二轮辩论的索额图眯起眼睛，将问题重新抛给佟国维。

佟国维眼角微微抽搐，强忍怒气解释道，“这可是四阿哥得圣人授课才制出来的笔，且事实确实比毛笔方便的多。老臣认为，若能将此物推广天下，必能取代毛笔！”

支持佟国维的一个大臣不住点头，“不错，若能采纳此政策，那么用不了多久，钢笔必定会受到天下学子的青睐。”

那大臣话音刚落，身后便接连有大臣拱手道，“臣附议！”

一人一句臣附议，那就相当于直接垄断了话语权。有了话语权，那么皇上才有可能接纳他们的观点。

索额图额角的青筋一下一下地跳，见状，他上前一步，声若洪钟，“这实属荒谬！毛笔乃从先秦时期一直延续至今，岂能轻易就被取代！”

支持他的一个大臣立即出列，“臣附议！毛笔万万不能被此物取而代之啊！”

但辩论不能这么辩，你得从实际中找出弊端来反驳对方才行，不然就是胡搅蛮缠。

现在轮到索额图方皱眉了。

但没关系，他们还有别的辩点！

“臣附议！”

又一个人站出来替索额图说话了，“此笔制造繁琐，若推广天下，就需要用到大量金属。而今三藩之乱刚刚平定，军中兵器也因战事大量短缺。国不可无兵，而兵不可无器。所以，断然不能因为此物而白白浪费了国家金属！”

说话的人是兵部尚书，他起了一个很好的头。

佟国维方的人被成功堵住嘴，“……”

这个辩点特别刁钻。

佟国维方的人面面相觑。

——他们并不知道钢笔的外壳其实还可以用别的材质制造，所以迟迟没能做出反击。

这时，内务府大臣灵机一动，立马找到了合理辩词，“照你的意思，这前朝后宫所陈设的金银制品比比皆是，还有咱们领的俸禄也是用金属所制，难不成这些都是在浪费金属？”

索额图方的人，“！！！”

辩论就是这样，要时刻顺着问题推翻对方的逻辑。

只不过两方都有自己的思考逻辑，都迫不及待想要辩倒对方了。

短暂的卡顿后，辩论再次展开。

索额图方的人首先发难，“钢笔也需要用墨水，本质上与毛笔没多大区别，且制造成本太过昂贵，并不值得一试。”

佟国维方的人冷笑一声，“不敢做出改变，就是在故步自封。”

索额图方继续挑衅，“并非不敢尝试，只是钢笔未必就比毛笔有益处。”

佟国维方立即做出辩论，“钢笔更为方便，不用蘸墨就能写字，此物的出现将会大大提高文武百官的工作效率！”

索额图方，“那我方倒有一问……”

佟国维方，“此问等于没问，我方仅用一句即可推翻……”

索额图方，“那么我方还有一问……”

佟国维方，“我方亦有一问……”

索额图方，“既然这样，我方还有……”

乾清宫殿外还站着一些品阶较低的官员，大多都是三品以下。由于品阶低，他们是没有资格进殿参与讨论的。

听着殿内激烈的争论声，他们纷纷探头吃瓜。但是他们又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若是被皇上发现谁在浑水摸鱼，定会揪出来当众狠批。

殿内辩论还在进行，不过辩着辩着两方就渐渐拉开了距离。

索额图方的人被辩得哑口无言，只能苦苦支撑。甚至有好几个人被辩得额头冒汗，当场崩溃。

眼见趋势不妙，索额图便打算亲自上阵。

他扫视了一圈还在滔滔不绝辩论的佟国维方的人，很是不满道，“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佟国维方的人一时语塞，只好暂时放下和对方的对战。

“采纳与否，最终还得由皇上来定夺！”

索额图抱拳高举过头，抬高下巴一撇嘴角，朝着龙座上的康熙做了两下揖。

大殿内陡然陷入安静。

索额图内心畅快，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继续巴拉，“何况，这个政策并不该由佟大人提出来。”

谁人不知四阿哥就养在他女儿的承乾宫，这件事由他提出来很难不让人怀疑他这是在为女儿铺路。

后宫无主，万一皇上采纳了这个政策，那他女儿的皇后之路无疑又是近了一步。

他索额图又不瞎。

“不是，索大人你等会儿、等会儿——”佟国维一脸不解地看向他，“索大人这句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看脸？还要比谁的屁股翘？”

说到激动之处，唾沫星子直接飞到夹在中间的纳兰明珠脸上。

不过佟国维并未注意到这个细枝末节，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纳兰明珠，顺嘴问了一句，“明珠大人，您说老臣说的对不对？”

只想安静吃瓜，却突然被强行拉出来营业的纳兰明珠抹了抹脸，只好笑着道，“是是是。”

索额图胸口起伏了几下，不甘示弱也拉着纳兰明珠追问，“明珠大人，那老臣方才说的话对不对？”

纳兰明珠立马又把身子转向他这边，朝他笑了笑，“是是是。”

问话的二人，“……”

不是，什么是是是！纳兰明珠你到底站在哪边的！！！

但不得不承认，佟国维这波算是稳了。

已经败下阵来的索额图方，他们的表情从势在必得逐渐变成犹豫不决，最后干脆当场跳反。

“其实吧……”

礼部尚书站出来道，“我们觉得佟大人他们说的很有道理。”

索额图，“……”

呵呵，平日里一起相约到府上喝酒的同僚们，就这么转身投敌了？！

索额图被气得脑袋一阵隆隆，在心里怒骂他们都是佟国维的走狗！

佟国维一看对方情况有变，自然不会错过向众人展示钢笔的机会。他随即从怀中掏出钢笔，开始向众人演示，“大家请看，此物看起来是不是比毛笔更方便？大家看这里，这个叫做笔帽，有便于携带的用处。”

索额图冷哼一声，鄙夷道，“依老臣看，这玩意根本毫无用处！”

“索大人没试过，怎么就知道它毫无用处呢？”

佟国维笑了笑，“钢笔的方便就在于，他不光携带起来方便，还可以夹在书页上做标记。若流传于世，那么索大人下次再翻看小黄.书的时候，看到了哪一页也不至于会忘记。这样岂不是方便多了？您说是吧索大人？”

这话真损。

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纳兰明珠突然被口水跄到，于是突兀的咳嗽起来。

佟国维声音尤为洪亮，顷刻间，殿外的三品以下官员们爆发出小范围的唏嘘声。

“啧啧，想不到索大人一大把年纪了还好这口。”

发现同僚有瓜，他们一个个都咔嚓咔嚓啃瓜啃得特别起劲。

而被问到大动脉的索额图脸色瞬间青白，差点气晕过去。

是谁干的？！到底是谁把他的嗜好泄露出去的？！

他瞪大眼睛，愤恨的扫视了一圈同僚们，发现整个朝堂的同僚都有嫌疑了。

康熙眼皮微抬，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叩着龙座扶手，默默注视殿内的一切。

纳兰明珠扶了扶头上的官帽，偷偷扭头看向殿外正在啃瓜的官员们，心里不由感慨，此刻的他为什么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就在索额图难堪的下不来台时，大殿之上，突然听到太监高喊一声，“退朝！”

百官刷刷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早朝结束。

众人退出大殿。

索额图做为被吃瓜对象，一路上都能听到周遭的同僚们在小声议论他。

他涨红着脸，匆匆逃离众人视线。

“今日早朝真是有趣的紧……”

康熙身边的哈哈珠子赵昌一路小跑，叫住正和同僚们结伴而行的佟国维，“佟大人请留步，皇上叫您过去呢。”

佟国维颔首，跟随他而去。

内殿之中，康熙反复观摩着钢笔，开门见山道，“国丈，朕不是说过了么，四阿哥得圣人授课的事，今后不许有人再提，你怎么还——”

闻言，佟国维眼皮狠狠一跳，连忙拱手道，“皇上，咱们要听天命，尽人事啊。”

康熙眼皮微抬，“既是这样，那四阿哥所背的顺口溜你也问出来了？”

“并没有。”

佟国维上前一步，“皇上，四阿哥太小，他把后面的内容全都给忘记了。臣认为这是天意，便没再追问下去。”

“那这个呢，又是何天意？”

康熙用食指敲了敲龙案上的钢笔。

佟国维神色认真，“老臣建议，应当尽快把此物流传出去，促使国祚进步。”

这个决策太重要，康熙默了片刻，开口道，“此事暂且搁置，容朕再考虑考虑。”

“是，老臣明白。”

佟国维以为皇上对钢笔不感兴趣，便想上前收起钢笔然后退下。

眼瞅着国丈的手就快要碰到钢笔，早就手痒想试一试钢笔却故作矜持的康熙悠悠出声，“钢笔留下。”

*

兴华胡同，索府。

半夜。

索额图从床榻上猛地坐起来，越想越气。

今日皇上虽然没有采纳那个老匹夫的政策，但他却受了那老匹夫一肚子的憋屈。想起同僚们吃瓜时的表情，他把那些人的脸一个个都记在心里，咬牙切齿。

你们等着，我就不信你们身上没有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