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图纸和马佳云惠的讲解，造钢笔终于得已顺利进行。
等待的过程总是很漫长，隆科多瞧了瞧趴在自己肩头睡得正香的小皇子，大步一抬，抱着胤禛走向院内的石墩前坐下，将胤禛轻轻横过来放在自己大腿上。
小皇子睡得很沉，被他横过来放在腿上也丝毫没有反应。
多么玉雪可爱的小皇子。
这简直是他那个逆子所不能对比的。
隆科多轻叹了一声，随即脱下自己外罩盖在胤禛的小肚肚上。
刚一抬头，就发现马佳云惠站在不远处静静的观看四阿哥。
隆科多有些奇怪，朝她招手道，“你，过来。”
被点名的小宫女身体微微一僵，朝这边走来。
隆科多打量着被自己叫到面前的小女郎，“你叫什么来着，马佳什么惠？”
“马佳云惠。”
小女郎看了一眼隆科多，又默默收回视线。
“哦。”
隆科多目光在马佳云惠身上打转，“在哪当值？”
“在浣衣局当值。”
看隆科多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势头，马佳云惠连忙又说，“方才的图纸是奴婢根据四阿哥所画推算出来，并不一定就能制出四阿哥想要的东西。奴婢学识浅薄，让隆大人见笑了。”
隆科多剑眉微挑。
——这不是学识浅薄，这分明是天赋异禀。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居然能精准说出圣人造笔之法，是不是有些不太正常？
隆科多的眸色有一瞬间的幽深。
大抵是看出隆科多怀疑这个小宫女来路不明，长吉立马会意，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隆科多看到长吉离开，又问小女郎，“你方才叫我什么？”
马佳云惠微微低头，“隆大人。”
“我并不在宫里任职，你为何要叫我隆大人？”
隆科多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生于将才辈出的名门世家，隆科多身上该有的警惕性还是非常强的，他说这句话的同时，就已经在心里默默留了个心眼。
马佳云惠感到如芒在背，“奴婢并不知道隆大人是否在宫中任职，但见隆大人一身贵气，所以便以为……”
隆科多挑眉一笑。
——很明显，溜须拍马的成份太大。
不过说话倒是很讨巧。
端的是她能准确说出四阿哥想要表达的意思，且极为熟悉流程。
“……”
这小宫女对他们来说，似乎很有用处。
若留在身边用，未必不是四阿哥的一个好辅助。
不一时，长吉快速走过来，然后贴耳低声跟隆科多说了什么。
隆科多曲拳轻咳了声，看向面前的马佳云惠，“听说前阵子，你在浣衣局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昏迷了三天才醒，有这回事么？”
小女郎没料到他问这个，一双墨玉般晶莹的眸子撞入他眼眸。
隆科多不动声色注视着她。
小女郎心下一惊，迅速低下头。
“奴婢命大，没死成。”
隆科多还想再问，却感觉怀里熟睡的小团子动了动。
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四阿哥醒了。于是赶紧穿上外罩，然后抱着他起身。
胤禛揉了揉眼，问隆科多，“钢笔造的怎么样了？”
他在睡梦中可是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呢。
隆科多莞尔，“臣这就带您去看。”
*
日头正好，捎带走深秋的几分凉意。
造办处太监把制造好的钢笔交给隆科多，由隆科多呈给小皇子看。
胤禛得到一支与圣人手中一模一样的笔。
“四阿哥，您看，这是不是您要的东西？”
“嗯嗯！”
胤禛兴奋不已，“没错，就是这个。”
梦中圣人手中拿的笔就是这种，不光轻便，还不用蘸墨，样式也新颖，甚至还可以直接夹在书页上面。
——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笔！
马佳云惠瞧了瞧那支钢笔，观察细致的她很快发现问题。她犹豫片刻，抬头看向胤禛开口道，“四阿哥，您再仔细看看，这支笔与您想要的并不太一样。”
隆科多身材高大壮硕，生着一副标准的武将身材。此时怀里抱着只有三岁的小皇子，更加显得他像个巨人，加上胤禛小小的一只，二人便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反差萌。
“不太一样？”
胤禛眨了下眼，“哪里不一样？”
马佳云惠继续道，“您光顾着注重外观了，却忽略了最重要的细节。”
因为乍一看，这支钢笔整体确实看不出什么异常，等到马佳云惠指出有毛病的地方，胤禛才看到哪里出了问题。金属笔尖上的墨水口瞧着太粗，与圣人用的那支笔相差甚远。
“唔。”
奶团子蹙了蹙眉，“怎么会这样？”
隆科多看着小皇子犯愁的小表情，试图宽慰，“只是有一处不大相像，或许不影响正常使用呢？”
“隆大人有所不知，这个地方恰恰相反，若是制造不合理，那么一定会影响正常使用。”
马佳云惠声音不急不缓。
隆科多应了一声，“哦？”
小胤禛听后更犯愁了，“可是那该怎么办呢？”
“四阿哥别急。”
马佳云惠一边示范，一边耐心给胤禛解释，“以奴婢来看，墨水口是用来出墨的地方，从而促使笔尖正常使用。若是中缝被切割的太粗，便无法写字。”
太监取来一张纸，马佳云惠随手在上面写了一个字，直接做给众人看。只见果然如她所述，字迹还未来得及成型便被墨水晕染。因出墨过多，很快渗透纸张。
“四阿哥，您看。”
胤禛点头，佟额娘教过他，写字的时候蘸墨要适宜，不可蘸取过多，不然会写不好字。现在看来，圣人用的钢笔也是同样道理。
隆科多瞧了瞧说的头头是道的小宫女，随口一问，“也就是说，现在只需把成品再进行改良，便可制出四阿哥想要的东西？”
“正是。”
小宫女很是笃定，“既然墨水口被切割的异常粗大，那就再逐渐收紧形成一条中缝，直到能够正常出墨即可。”
胤禛眼前一亮，“真的？”
马佳云惠颔首，“奴婢定然不会诓骗四阿哥。”
太监闻言一刻都不敢怠慢，立即去照办了。
隆科多觉得这个小宫女年纪虽小，懂的东西却颇多，就是不知道四阿哥是否想用。
犹豫了一瞬，隆科多低头看向怀里的小皇子，想问问他的意思。
然而刚一低头，就发现小皇子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
这还用问吗。
隆科多看出四阿哥想留她，便不再对小宫女满怀戒心，笑眯眯对小女郎道，“四阿哥想用你，你就留下来做事吧。”
马佳云惠怔了怔，眸色瞬间闪过一丝欣喜，躬身向胤禛和隆科多一一行礼道，“奴婢谢过四阿哥，谢过隆大人。”
“记住，好好为四阿哥做事。”
隆科多虎目轻眯。
凡是跟在皇子身边伺候的宫人都需要经过严格挑选，而四阿哥又是养在妹妹的承乾宫里，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有猫腻。隆科多没有把话说太满，但他知道这个小宫女一定能听懂他的话外音。
“隆大人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为四阿哥做事的！”
马佳云惠脱口而出。
隆科多的面色微微一滞。
——怪事，为什么看似很寻常的一句话，这小宫女却说出了一种她本来就应该为四阿哥做事的语气呢？
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劲……
“成了！成了！”
这时，太监双手颤抖的捧着二次改良的钢笔，一路小跑着朝他们奔来。
小胤禛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隆科多。
“四阿哥，剩下的交给臣来办。”
隆科多悠悠出声。
*
午后，隆科多揣着造好的钢笔匆匆回到府中。
岳兴阿此时正骑在桐树边的墙头上玩，发现阿玛回来，身体不由一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隆科多身影。
隆科多走到此处时刻意放慢了脚步，似想起什么，便下意识往墙头上瞧去。
很不巧，父子俩直接来了个对视。
岳兴阿干笑了两声，声音有些不自然道，“阿玛，您终于回来了，儿子寻您大半日了！”
——吹，接着吹！
隆科多嘴角抽搐，“一边去！阿玛忙着呢。”
岳兴阿梗了梗脖子，不敢再说话。
隆科多剜了他一眼，然后大步走进院内，一头扎进了他老爹佟国维的书房。
“四阿哥的钢笔真的做出来了？”
佟国维难以置信的摸着钢笔，那冰凉顺滑的触感，告诉他这并不是在做梦。
他胸膛里加快的心跳，颤抖的声音和瑟瑟发抖的手，无一不显露出他的情绪异常激动。
隆科多从字画缸里取出一份卷轴，主动铺平放在老爹面前，然后殷勤地让他试一试钢笔。
佟国维拿起钢笔，小心翼翼在纸上试着写下一个清字。
“妙！”
看着钢笔写出来的字，这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忍不住叠声赞叹，“简直妙啊！”
他难掩激动的从官帽椅上站起身，踉踉跄跄险些摔倒。
隆科多赶忙伸手扶住老爹，“阿玛当心——”
佟国维高兴地捋着胡须呵呵笑起来，顺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小多子，这件事情你办得不错！”
“真是为父的好儿子啊！”
“……”
今日的金乌一定是从西边出来的！
阿玛竟然夸他了？！
夸奖，便意味着他的阿玛正在慢慢的认可他。
隆科多不可置信到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掐了一下自己大腿根，很疼。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然后看向一反常态的亲爹佟国维，“阿玛——”
佟国维知道隆科多想说什么，于是朝他欣慰地笑了笑，又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隆科多感动至极，老爹破天荒的夸自己，自己这个时候是不是也该说些什么呢？
他身无职权，所以从来没有关心过老爹的朝政之事。只知老爹向来与同僚索额图不睦，经常在朝堂上吵得面红耳赤。
想到此处，隆科多话音一转，“阿玛，明日早朝，万一索额图那老家伙又带人反对您怎么办？”
佟国维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反问道，“他有人支持，难道阿玛就没人支持了？”
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儿子，佟国维笑着重新坐回官帽椅。
午后的阳光自格扇木雕花式的窗柩处透进来，给桌案上的金黄色钢笔又渡了一层浅浅金光。佟国维正襟危坐，低首看了眼静静躺在桌案上的钢笔，然后抬眉看向窗外。
只见昨日瞧着还满树金黄的桐叶，今日就被无情的秋风扫荡的一片不剩。
佟国维脸上的笑容收了收。
他深知，明日的朝堂之争，誓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