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城中并无可救这可怜女子的修炼大能,亦无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程玄不知道,她最后都遇到了什么。
待他倾尽所能找到她时,女子衣衫破烂,浑身是伤。他不知她此前到底遭遇了多少场战斗,苦熬了多少时日。
可终究,他再见她时,她已完全没了生息,眼瞳大睁,死不瞑目。
“后来指引我找到她的,其实还是她自己。”说着,程玄竟笑了下,只那笑中藏了多少苦痛,多少悔恨,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你们可知,晋升上神之境,需获四界生灵认可,只有无愧苍生者,才可成就上神之身。”
听到此,隋原意识道什么,脱口道,“莫不是……”
“是。”
程玄抬手,丝丝缕缕黑气萦绕其上,他下意识握拳,似想将那黑气握入掌心,可那黑气又再次四散开,顺着手掌盘绕而上。
在那旁人瞧不见的地方,黑气窜过他的手臂,留下一道道细小的伤痕。
这是她的怨,她的恨,她的不甘。
亦是她最后留给他,除了程染之外,唯一的东西。
“当年我一路寻到望城,便忽生了这黑气,我一路寻到黑气最盛之处……便是她的尸体。在不远处,躺着的,是她的母亲和弟弟。”
苦寻爱人多日,最后只得见其与亲人的尸体,以及对方对自己浓重的怨,隋原不敢想,这会是多大的遗憾和苦痛。
且据程渊所说,彼时白族内乱几年才逐渐平稳,绝不是三个月便结束了,也就是说,程玄在经历此等痛苦后,又立即回到白族,负担起族长之责。
“只是我竟不知,我与她之间,竟然还有一个孩子。”程玄看着远处沉睡的小白鹿,剔透的鹿角在阳光折射下熠熠透着光,一切,似乎都宁静而美好。
那日她迷倒了他,醒来他以为只是幻梦一场,她却羞得没告诉他。没成想,他们便有了一个孩子。
“当时她已身死,却用最后的灵力护住了孩子,只是之前她已身受重伤,小染儿也未足月,即使有白族王族强大的血脉支撑,也只保住了他一缕生息。”
她明明那般恨他,恨他欺她,恨他未护住她与她的亲人,再或是更多,他都不清楚的事,可在弥留之际,她却选择用最后的灵力护住他们的孩子。
或许,这只是出于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本能的爱护。
“故此,小染儿天生体弱,我将其带回白族温养了数百年,才让他真正苏醒过来,可以如寻常妖族孩童般慢慢长大。此前,我也寻过众多办法,希望可以让小染儿的身体更康健些,只不过,多是些温和的法子,效果或许也便慢些。”
“那现在……?”隋原猛然意识到什么,程玄这次提出用凤凰火淬炼程染的灵魄,虽是强效之选,却和他以往的选择大相径庭,这该不是只是他这位凤凰族小神君恰巧来了白族这般简单。
“我的身体,或许有些撑不住了。”看着隋原惊愕的眼神,程玄点点头,无奈轻叹一声,“晋升上神的考验失败,我的神力被滞于中位神境大圆满,与此同时,我还收到了些许反噬。初初我觉得,闭关修养一段时间,或许便好了,可最近几年我越发觉着,我大抵是好不了了。”
“我不知我还能撑百年,亦或是几十年,可能只剩下几年。”
只是这份反噬拖延这般久,到如今如此严峻的地步,有多少是其真的复杂难疗,亦或是心中对那个她的愧疚,便是一道永难愈合的伤疤。
“告诉你们这些,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程玄微微笑下,如往常般出尘淡雅,如一缕清风行于世间。
只他是否也会如清风般,不知觉便消散于世间。
“只是见着小染儿方才那副样子,这些压了许久的陈年往事,我便突得就想找人说说了,也麻烦你们听我唠叨这般久。”
听得此话,三人忙说无事。
“程伯伯,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虽然我父神不在了,可他留下的宝贝还是不少的。”隋原道。
“费心,不过我的伤,不是任何灵丹妙药可治好的。”程玄说着,反倒从空间中取出一小瓷瓶,递给程渊。
“渊儿,这是当年我的长辈给予我的,对于晋升上神之境有帮助。只可惜,我当年并未用上。此物,便交于你吧。”
“白神大人,这怎么可以……”见此,程渊下意识退拒。
虽说有再好的灵丹,没天赋者也绝是碰不到这上神境的,可此等灵丹也是绝对稀罕的宝物。
“现如今白族年轻一辈中,有天赋晋升上神境的,怕是只有你一人。渊儿,白族此前辜负你许多。此物,便也算是补偿吧。”
程渊看着程玄诚挚的目光,他知道,说什么补偿,其实更多的,是这位白神大人对于真正有天赋之人的爱护和提携。程玄,是一真正懂才惜才之人。
白族这几百年在程玄治理下的变化,程渊虽未刻意关注,却也都看在眼里。从成立白族外宗,到设立呈英堂,以为这几天程渊隐约探听到白族年轻弟子丹药派发及考核的制度改变。
程玄,新任白族族长,百年来以他所能,一点点改变着白族这些堆积千年甚至万年的弊病。
这些改变,给予了白族普通弟子更多的机会,让王族弟子与普通弟子之间过分的沟壑削减,虽因天赋,终是王族弟子卓越者更多,可据说百年来,也出了好些个天赋拔尖的普通弟子,且也得到了适合的培养与重用。
他们有天赋、有能力,他们被看见了,或许,也这就是当年那场白族内乱,起事之人所渴望的吧。
于程渊而言,他早已离开白族,此处再不是他的归属。可终究,他生于这里,长于这里,无论过往如何,见白族变得更好,程渊总是更欣慰的。
“好,多谢白神大人。”
程渊接过瓷瓶,未再退拒。
看着几人离开,程玄转身回到程染。
程染此刻已然睡熟。因是鹿身,程玄也看不出程染是否长得与她相似。
可即便如此,每每程玄见到程染,便会回想起那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
黑气自他的掌心溢出,程玄任由它肆虐他的手臂,带走大片的皮肉,而后又缓缓愈合。
“阿瑶。”
他不由轻声唤出这名字,而那黑气却更为凶狠,一路向上,直冲他心门而去。
程玄闷哼一身,跪倒在地,鲜血自他的唇角溢出。
确实,我也再没资格……唤你的名字了。
翌日,隋原三人及林堰前去探望程染。因着程玄所述是隐匿私事,程渊只简单说了程染先天不足的情况。
程染的事告一段落,傍晚姜俞云看着程渊隋原与林堰说话,总想开口,可有些事一旦错过了开头的时机,再说便有些怪了。
最后还是隋原注意到姜俞云不大自然的神情,搭上他的肩,随意道,“你是不是想说,林老先生就是你的师父。”
“你怎么知…道的……”
隋原斜觑他一眼,拍拍姜俞云的肩,“早就猜到了。”
如此,身份一事便被隋原如此轻飘飘揭过了。
隋原与程渊也未问一句师徒二人方才古怪的见面情形,只隋原感慨了一句怎么这么巧。
是啊,真的好巧,自从当年姜俞云被迫离开,他原以为,离别便是最后一面。
他已拖累师父太多,又怎还有脸见林堰。
这是当年姜俞云的想法。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程染看起来精神奕奕。见到四人到来,还兴冲冲朝隋原道,“隋原哥哥,谢谢你!昨天我都没来得及跟你道谢。”
见着程染活泼的样子,隋原不免惊讶,“小染,你感觉没事了吗?”
凤凰火的灼烧非常人可受,即使坚持下来,精神上的痛苦也要起码两三天才可缓解。怎么程染不过一日不到,便似完全恢复了。
“没事了呀。”程染语气中满是雀跃,“而且父君已经检查了我的灵魄和经脉,说我可以修炼灵力了!等过段时间,你们就可以见到我化成人形的样子啦!”
听得这个消息,四人都替程染感到欢心,一连道着祝贺。
这好一会,程染都欢快地蹦跳个不停,程玄出言道,“小染儿,你刚休息好,回来好好坐着。”
昨日,三人离开后,程玄便一直默默守在程染身旁,直至此刻。
程染很是听话,程玄一说,他便走回到父君身旁,四肢曲起,乖乖坐下。
虽瞧着程染已然无事,可林堰既已来了,便也顺手给程染把了把脉,探查了下小白鹿的身体状况,而后也顺便开了几副药,说是可辅助强健程染的体魄。
可隋原却觉着,听着林堰说药方之时,程玄面色似略略变了一瞬,又立即缓去。
后隋原问起林堰此事,这位林老先生长叹口气,捋捋山羊胡,“那是个好孩子哟,不忍自己父君担忧。我开的药方,那都是静气凝神的药材。”
隋原一听,便也明了。程染不愿自己的父君担忧,装作无事,方才林堰便也顺着他的话,只说是强身健体的药。只是程玄为调养程染身子数百年费劲各种心思,其中不乏药补,对于程染的身体状况,他虽被程染刻意隐瞒之下或不得得知,可听林堰说药方组成,心中也了然大半。
如此,程染的事便也算完全了结。隋原三人来白族为冥府一事也得了承诺。如此,便也该离开了。
林堰表示,自己还要在白族再留些时日,便也不随着三人一同离开了。
姜俞云虽不舍,可与林堰一番道别后,仍选择与隋原他们一同离开。
只是离开路上,隋原未曾想,他们竟遇到了一个人。
程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