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嬴此番所言，结合程渊当年的身份年纪，可说是胡编乱造得很。可偏生结合程渊方才曝露的幻族身份，饶是程桉，都不免有几分迟疑了。

同样也因着程渊当年的身份年纪，程嬴深知自己动的手脚极其隐匿周全，程渊只能提供一些似是而非的物什佐证当年之事，绝拿不出真正有力的证据。

至于那两个为他作证的人，在程嬴眼中，也不过小喽啰罢了。一句程渊的同伙，便可让这二人的话少了几分可信。

只是……

程嬴眯起眼眸，看向程渊身旁的蓝衣青年。

若没有这位南灵小神君，他自信今日他这一番指控，虽或不能令那小畜生定罪，可让族人人心偏颇，后再加之舆论逼迫，定可让这小畜生吃不了兜着走。

“够了！”有人开了口，却并非程嬴以为的隋原。而是他身旁，他所做这一切事情的‘根源’。

他的孙子，程乾。

“所谓神核并合之法是你不知从各处找来，程渊的神核是你自己主动挖来。祖父，请你切莫再说这些无稽之言了。”

程乾面罩寒霜，朝上首的程桉一拱手，“大长老，我程乾，愿为程渊作证，证明程嬴挖他神核之事，句句属实！”

方才一阵激昂话语，程嬴愤慨的神色还未曾褪去，此刻面色凝滞，嘴唇颤动，不免有几分滑稽。

“程嬴，对于程乾所说，你可认？”上首，程桉依旧依着规矩问道。

良久，程嬴面上露出一笑，他的唇角极力勾起，面颊抽动。

这是个极扭曲的笑。

“幻术！这是幻术！各位看到了吗！我的乾儿，也被这小畜生迷惑了！！”程嬴声音尖利，状若疯癫，话音未落，寒光直刺程渊面门。

那根桃木杖中，竟隐藏着一锋利剑刃！

隋原对这人早有防备，立即拔剑格挡。刺耳的刮擦声下，程嬴脖颈青筋暴起，却撼动不了程渊身前的隋原分毫。

“还想来？”隋原见程嬴还欲偷偷掐诀，剑尖一抹凤凰火掠起，朝对面人要害扑去。

受胁的本能压迫让程嬴急急后退。隋原这一击，是真的动了杀心！

且隋原虽外看只有初级神境的实力，可这一动起手来，在场人便觉出远远不止。

方才两击便可见，隋原这等实力，对战程嬴，完美碾压。

“看来程嬴长老也没什么话要说了。大长老，如今我方三位证人，还有这含曼罗之毒的六合陈丹为证，若是还不够……”说着，隋原目光转向已站在角落处的陈由。

“陈由药师，不若我们来聊聊。三百多年前，你为何在大长老面前说这瓶里六合丹，无毒？”

见着方才情形，这位陈由药师依旧镇定，面容几乎冷漠，“小神君，你这话是何意？”

“陈由药师，你为人正直谦逊，若非你的妻儿受制于程嬴，你不会受他胁迫，配合他做那些腌臜之事，是以不是？”

陈由沉默，不言。

“不若这样，程嬴能帮你之事，我南灵宫也定能帮你。只要你此刻愿意说出当年实情，我保管在场无人追究，且你之所愿，我南灵宫皆可替你达成。”

陈由眸光微闪，却依旧道，“抱歉，小神君所说，在下并不知道。”

“爹！”堂外，忽传来一声呼喊。一位绿裙少女从人群中走出，悲切地看着陈由。

陈由一僵，立即转过头，呵道，“莺儿，你来这做什么，快回去！”

“爹爹，你分明是不愿意的，你……”

“姑娘家家，跑出来胡说什么，给我回去！”陈由厉喝。

“阿由，莫要再为了我娘俩，为难你自己了。”方才走出的姑娘身后，出现一位素衣银簪的妇人，妇人肤色白，面色更白，瘦弱的身子瞧着让人担心她是否下一秒便会倒下。

“大长老，陈由做的事，我们认。”妇人走上堂，端正叩首行礼，声虽虚弱，却语带坚定。

陈由嘴唇颤动，目光看向那头的程嬴，却见那人竟手执长剑，直刺向堂上的妇人。

“鸢儿！”他目眦欲裂，周身灵气暴起，可无奈他距离实在太远，且实力速度，都远远及不上程嬴。

“哧。”是剑刺入血肉的声音，陈由眼眸充血，朝妻子的方向看去。

一人肩膀中剑，口吐鲜血。

只这人，并非他的妻子。

“大长老，我这应该也算，正当防卫吧？”隋原毫不犹豫一抽长剑，双手高举过头顶，一脸真诚。

“算。黄药师，你们……”程桉刚想唤一旁的几位药师为程嬴止血诊治，却见程乾已第一时间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自空间取出绷带和药瓶，为程嬴做简单的止血包扎。

程乾处理伤势速度极快，手法一看便知是经过千锤百炼过的。

“幻术，这都是幻术！”这里，程嬴依旧在那喊着，他说着还从空间中取出一枚淡紫色的透明晶石，完全不顾自身伤势将晶石高举起，朗声道，“程桉兄，这乃是幻灵石，这几个人身上定都中了幻术，用这石一测便知！”

“够了！”程乾沉着脸一把将那幻灵石拍落在地，“祖父，适可而止吧！”

“这位程嬴长老，此处不知何时被人下了灵幻粉，这等剂量对人妖皆无甚用处，但只怕那你那块上等的幻灵石一测，在场之人都身中你所说的幻术呐。”林堰捋捋胡须，巧妙的手法自空中一捉，星星点点的紫色粉末便出现在其手掌之中。

见状，程桉面色一沉，“程嬴，你还有何好说！”

并无实际效用的幻灵粉，如今程嬴又拿出幻灵石，明显可见这粉是何人事先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程嬴桀桀怪笑着，仍道，“这是幻术呐！幻术！你们都没看出来，你们都中了幻术吗！”

程嬴如此疯癫行径，明眼人皆可看出，这番他是在胡乱攀扯，诬陷程渊了。

“程嬴，你当年对程渊所犯恶事，此刻你主动认下，还可减免些罪责。”即使如此，程桉还是如此道。

“罪责，我有何罪责？错的！都是这小畜生！”程嬴此刻似已陷入疯癫，说着又欲一击攻向程渊，“是他害了乾儿！是他害了我的乾儿！”

这回不待隋原出手抵挡，程乾直接一下点在程嬴攻击的臂上，便卸了他攻击的灵力，而后又一下点在其麻穴之上，程嬴身体一软，便倚在程乾身上。

隋原心中讶意，程嬴的实力虽在白族长老中算不得什么，可也过了中阶神境。就算程嬴对程乾毫不设防，可如此轻易便制住对方，凭程乾停在天境的实力，这灵力的运用定是妙到毫颠才可。

“大长老。”

安抚好受惊的妻女，陈由跪在堂中，“当年，我妻身中奇毒，我无力医治，程嬴长老有旁门医术可医，以此作胁，要我为其做事。谎称渊少君六合丹中无毒，便是一件。”

“陈由蒙大长老所重，却投奔小人，犯下诸多过错。”

虽是迫于当前情形不得说出的话，可也终究让这位为难自己半生的药师，说出这压在心头多年的话。

“陈由，有罪。”

重重一叩首，为这多年重用辜负，亦为心中多年之愧。

程桉揉揉眉心，见着从小看顾大的晚辈行了歧途，虽事出有因，可也不免痛心。

“大长老，这是阿由这几百年间为那程嬴长老所做之事，桩桩件件，皆记录清楚。”被女儿搀着，陈由妻子张若鸢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请大长老明察，阿由虽不得不听从程嬴长老之命之事，可若大恶之事，他多是推诿。阿由他……”

“不必了。”陈由打断妻子的话，此刻的他，背挺得笔直，“大长老，陈由愿自废修为，前往白山，被囚余生。”

“陈由，你不必！……”程桉立即欲驳，可见着陈由决绝的眼神，他知，自己说什么都无用了。

这从小就倔的孩子，违背自己本心百年，誓要以这最决绝的方式，惩处自己了。

白山虽冠有白族之名，可却是白族最为险恶之地，常年瘴气弥漫，若身有丝毫灵力修为之人踏入，必会百爪挠心，三日必亡。

可这白山之中，偏偏遗落了一极其重要之物。因此千万年传下来，这白族中最狠绝的惩处之一，便是修为被废，囚于这白山之中，若非训得那白族遗落的重要之物，永世不得离开。

而自然，这千万年来，无一人入白山者，成功出来了。

如此，程嬴于程乾所作恶事，已有四位证人及含曼罗之毒的六合陈丹为证物，而程嬴指控程渊，只因着程渊是幻族后人的这一点。

所谓证物，也被当场指出是故意事先布置好的，可谓无稽之谈。再加一个方才陈由指证的，程嬴怕是还行了众多众人不所知的恶事。

谁扯谎谁实话，谁是谁非，此刻已然明朗了。

“大长老，现在可以定程嬴之罪了吧。”该说都已说，隋原已不想在这无意义纠缠下去，拱手催促道。

“程嬴，你糊涂呐……怎可对一个小辈，下如此毒手。”程桉长叹一口气，虽说着沉痛的责备之言，可其实在拖延着，给最后程嬴主动忏悔的机会。

可显然，已然陷入自我偏执的程嬴根本没有自悔之心，他被程乾制住，已然暂时失去了攻击能力，却还念念叨叨的，说着不堪入耳的污秽之语。

听了两句，程乾便额角突突，直接反手将自家祖父哑穴点了。

“大长老，祖父所犯，程乾愿替其受过。”程乾面无表情，分明说着替亲人受过的感性之言，可这话中语气实在硬邦邦的，似非恳求，只是陈述。

“程乾，在这件事，你也是受害之人。”程桉不赞同地摇摇头，“只程嬴之事上，虽有错，可……”

“可晚辈修为性命都并未受到严重损害，依白族之例，雷刑十六道便好。”程渊已然不想就此事纠缠，他早已失了当年的复仇之心，此番肃堂之上，不过是对方先行纠缠，他如今证了清白便可。

所谓罪责，便随着白族过往规矩便可。

程渊先开了口，程桉便也不好再说什么。程嬴如此所为，若非他是白族长老，又已年老，程桉方才都不大想开那个口了。

这白族万年来的规矩哟……

差点断了人小辈修炼之路，这族规所定，不过惩以数十雷刑。

“桉叔，这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便定是对的吗？”

不由得，他又想起那位白衣青年所说的话。

想如今白族，与五百年前相比，早已有了大不同。成立白族外宗，成立呈英堂，那些外族外宗之人的到来，彼此切磋交流灵法，似乎……真也为白族增添更多生气。

而这老祖宗留下来的惩处之则，又是否应由他所说，改得更为严苛些，才不负族规的震慑之力。

方才，即使是他这位坐在肃堂主位的大长老，在如此“宽容”族规面前，都生了维护之心。若在族规之下，陈由只要未曾害族人性命修为，顶多受几道雷劫火刑。而在这过往之中，如此维护，又有多少不公，是得到了真正的肃清。

在这呈堂供证的肃堂之中，又有多少族人，是得了真正的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