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隋原三人并未如愿见到程玄。
肃堂之中,此时端坐着十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后排的座位上,还坐着不少族中的年轻些的弟子,皆是白族如今的中流砥柱。
主位之上,正是白族的大长老程桉。这位看着慈眉善目的,连眉毛都已白了,可面上却无几道皱纹,下颚也只寥寥一小撮胡须。
他们似是在商议白族最近发生的事宜,看到程染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上首的程桉立刻抬手示意,暂时结束议事。
“桉爷爷!爹爹在哪呀,小染想找他。”程染走至堂中,昂起小鹿脑袋。对于这严肃的议事氛围,他似是毫无察觉,依旧如闲庭漫步在后院花园之中。
程桉对于程染随意的行径也无责备,反而露出一个慈和的微笑,便程染招招手,示意他上前。
程染乖乖上前,爬俯在老人的身旁。
程桉摸摸他的鹿脑袋,温和问道,“小染儿想找你爹爹做什么呀?”
“小染有三个朋友,想要找爹爹。”程染乖乖答道。
程桉抬头,才看到下首站着的三人。看到为首的程渊,他的面色露出几分讶意,眼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下首的几个长老。其中,处于末尾的程嬴明显有几分僵硬,来不及掩藏的面色略有几分狰狞。
“大长老。”程渊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一参见长辈的礼。身后隋原二人也同样上前,有模有样地学着行了一礼。
“你是渊儿?”虽心中已有答案,程桉仍是问了这一句。
“是,晚辈程渊,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晚辈此次回族,是……”
“孩子,你受苦了。”
程渊话未说完,便被走下来的程桉截住了话头。老人疼惜地拍拍他的肩膀,话语之中似满是爱怜关切。
“当年你在族中无故失踪,我和各位长老都担忧得紧啊。只可惜族中派了许多人去寻你,皆无果而归。如今见你平安归来,实在是太好了。孩子,这些年你独自在外,可有人欺负你?若有,一定要告诉长老。”
程渊半垂下眼眸,露出一分浅笑,“承蒙长老记挂。晚辈这些年在外挺好,可以照顾好自己。”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程桉拍拍程渊的手背,“孩子,你这次回族中,是为何?”
在白族这众目睽睽下,程桉对他当年失踪之事如此轻飘飘揭过。程渊知道,这位大长老是不论当初发生何事,只先全了白族的脸面。方才的话,亦是暗示他不要胡乱说话。
只他这次回来,跟过去之事根本毫无干系。
“晚辈有事要寻白神大人,不知大长老可否告知晚辈大人的去处?”
“族长还在闭关。渊儿,你若有什么事,也可告诉我。老夫也会帮你的。”程桉道。
“那晚辈便在族中等候白神大人回来吧。此事干系我与白神大人的旧约,谅晚辈不便告知。”
“如此,你便先与你的朋友在族中住下吧。”程桉招一招手,唤来在旁候立的一位侍女,“老夫记得,渊儿你喜欢清静些的住处。绿笤,带少君和他的朋友去个僻静些的住处。”
程渊作为白族王族,虽并非直系,可也当得少君二字。只这个称谓,在王族众多的白族,倒可称得上泛滥了。
“是。”那名唤作绿笤的侍女恭敬一行礼,朝隋原三人作出‘请’的姿势,“三位请这边走。”
三人朝程桉和身后众长老皆躬身一礼道别,便随着绿笤朝肃堂外行去。
程染见状,便兴冲冲地要跟上,却不料被程桉拦住。
“小染儿,桉爷爷已几日未见你了。不若今日,来爷爷家吃饭?”
“好呀,不过你们开会太无趣了。等会小染会来的,桉爷爷你要等我哦!”程染说着,不待程桉再阻拦,便蹦蹦跳跳地朝隋原三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见着程染离开,程青羽便也提起裙角,赶紧紧跟着追了出去。
离族百年,如今在这白族之中,程渊如同一个到访的客人般,被侍女领着前往暂时的住处。
对此,程渊心里倒是极平静。或许,在他的心里,早就不将这里当作他的家了吧。
“程渊哥哥!”身后,传来小白鹿的唤声。
三人停步,等着程染跑上前来。
“小染儿,跑这么急,这是要去哪呢?”一侧,忽传来一带着笑意的女声。
假山之后,拐出来一名红衣女子,女子长发高束,容色明艳,举手投足间飒然爽利。但这女子身上气息,明显并非白族之人。
女子朝程染方向而去,明显未看见程渊三人。
程渊方才行至此处,便发现此处修缮与过往不同了。此处本是一废弃的院落,如今门口立‘呈英’二字,院门内外站了好些人,皆于这红衣女子般,并非白族之人。
“绿笤姑娘,不知此处是何地方?”程渊问道。
“此处乃是白神大人主持修建的呈英堂,若有外族外宗弟子或是散修来白族拜访,此处可为他们互相交流交谈之所。”
“交流……”程渊重复着这词,只觉有几分陌生。
虽处于妖族地界并未搬离,可自白族晋升先天白族后,颇有几分自傲之意,对于与外族结交交流之事毫不热衷。
直至这几百年间,随着程玄继任白神,白族与外界的沟通才逐渐多了起来,两百年前还在白泽各处设立白族外宗,招收外族弟子。
如今在白族里,竟还设立了专用与外族外宗人交流之所。这挤百年之间,变化实在多。
程染与那红衣女子交谈几句,便又匆匆赶上三人。
“少君,此处名唤落英院,离肃堂不远,附近亦算清净。不知您觉得如何?”绿笤恭敬行一礼,朝三人介绍道。
“可以。”程渊对这住所并不在意,只随意扫了一眼,便朝绿笤淡淡一笑应下来。
“那绿笤先告退,为少君你们准备日常的用具。”
“有劳。”
三人走入落英院,此处如同它的名字,满地皆是飘落的花瓣。院子有一棵极其粗壮的大树,即使落花无数,竟依然有累累花骨朵及盛开的花儿压在枝头。
“这是……素兰!”姜俞云看见这满院的花儿,眼前一亮,立即上前收集一些放于掌心端详。
这颜色娇艳的花朵,倒是有一个与它‘外貌’不符的,极其素净的名字。
“这个花花叫素兰吗?”程染好奇地低下鹿脑袋,嗅嗅地上的花儿。
“对。这是一种极其稀有的药材,是做玄丹,化影丹等等最好的药材。没想到这里有这么一大棵,还生得如此繁茂。”姜俞云兴奋地看着头顶的大树,心里已经开始合算这么多素兰可以做多少灵药了。
“药材?”程染懵懂地听着,“很少见吗?可是我见过特别多呀,这里好多好多地方,都有的。”
“真的吗!那我,那我可以采些回去吗?”姜俞云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
“可以呀,你随便采!”程染欢快地应道。
“不用……问问你家大人吗?”姜俞云谨慎问道。
“不用啦!这个在这里真的特别多,我看他们都扫走施肥的。”
“施肥?!怎么可以施肥,这太浪费了!”
“所以哥哥,你快拿它们变得更有用一些吧。”程染说着雀跃地在原地蹦蹦,“你刚刚说那什么丹,听起来好厉害!”
“玄丹和化影丹吗?这两个是……”
另一边,程渊与隋原一同走入一间屋内。
这屋子真的可谈得上家徒四壁,除了最基本的几个柜子桌子椅子,还有床架子,什么摆设用具都没有。可屋子倒是被洒扫得极其干净,且宽敞得很,有着大片空落的地方。
“阿渊,这里不错。我们就住这间屋吧。”隋原环视四周,满意地勾勾唇。
“好。”
隋原又走至屋子窗边,探头张望。窗口正对着小院,只见院中姜俞云程染二人倒是聊得热络,姜俞云捧着一手的落花,不知兴致勃勃地朝小鹿说着什么。程染也歪着头认真听着,看向姜俞云的目光还亮晶晶的。
程青羽独自站在院子一角,默默在旁看着程染。小白不知何时,从隋原身上离开,蹲在姜俞云程染二人旁边,好奇地旁听着。
“怎么不出这一会,这两人就玩到一起了。”隋原托腮瞧着这副画面,慨言道,“不过倒是很少见姜俞云跟人聊得这么开心。”
“姜大夫心里压着太多事。”程渊上前,站于隋原身侧,“程染心性单纯,对人并无防备。与他在一起,最易让人放下心里的事,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与其沟通。”
“你说这只小鹿,到底多大了啊。”看着程染一直维持的鹿形态,隋原不由问道。
虽说他们都是妖族,可除非特殊情况或个人爱好,否则很少会一直维持兽形。这只小鹿虽修为不如何,和这也不止于到化形的能力都没有哇。
“在我离开白族之前,未曾听说白神大人有子嗣和爱人。”程渊摇摇头,表示不知,“不过今日所见,族中长老倒是对他宠爱得紧。”
“白族极重礼仪规矩,程染今日在堂上所为可说得上冒失,却无人提出异议和不满,甚至可说纵着他的行为。”
隋原摸摸下巴,评道,“看来这只单纯的小鹿,在白族很特殊啊。”
两人再无言,可皆在心中留下一问。
程染,真的……只是白神程玄的孩子这般简单吗?
日暮西山,晚霞满天。
那名名唤绿笤的侍女所言非虚,此处当真是个清净的地。隋原在这呆了一个多时辰,院外几乎没什么人路过,声响自然也极少。
只是不知,这是往常如此,还是今日格外特殊。
绿笤的速度很快,方才等了不过一刻钟,她便送来了一应用具摆设,且带领一众侍女快速将屋子布置好。
此刻,这只小凤凰又似没骨头般,懒懒躺在软榻之上,随意伸手,取了颗一旁果盘的青枣,一个高抛将其扔进嘴中。
“其实,从前喜欢清静的,是我的母亲。”程渊在旁,熟稔地泡茶沏茶。
卷曲的茶叶在温水的浸泡下悄然舒展,一抹绿意自其中溢出,而后随着水流静静静静翻腾。
“你母亲?”隋原一听这话瞬间精神了,立刻坐直身子,做出积极聆听状。
因从前觉着白族是程渊心里的伤疤,连带着,隋原也未曾问过他关于父母的事情。
“嗯,不过我的母亲还有父亲在很久之前便去世了。”
虽心中早有猜测,可听得此话,隋原还是不由有些心疼。
从小失去父母的阿渊,在这庞大的种族之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了?
“阿渊,你在白族的事,可以告诉我吗?”他轻轻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