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白族？”

姜俞云收拾好行囊，关好药铺，跟着隋原二人走了半路，才讶异地问出这一句。

隋原斜瞟他一眼，扼腕叹息地摇摇头，“姜俞云，这样我真的很怀疑，有一天如果我俩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姜俞云挠挠头，露出个憨气的笑，“我相信你们不会的。”他偷偷觑着程渊面色，“不过我们去白族……”

关于程渊与白族的事，他和两人相识百年，多少也知道一点。在他心里，觉着这白族或许是程渊心头最难解的一道结。

可程渊却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淡给他分析道，“距离这里最近的，而且最有实力去冥府的，便是神族白族。而且你放心，我会带你们直接去白灌林，白神大人若在，他会帮我们。”

隋原一打响指，“这样我就可以集齐我在白泽全地图成就了！”

“你小时候明明去过了。”程渊无奈地看他一眼。

隋原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摇摇，“那不一样，小时候那都是家里长辈走，后来我自己出来闯荡，那才算真正踏足一个地方。”

听着二人交谈，姜俞云绷紧的心莫名松快下来几分，似乎有这两人在，那些让他烦恼焦虑的事情最后都定能迎刃而解。

还有…她……

姜俞云抬眼，看向原处火红的烈日。

也不知道她那边，怎么样了……

是夜，循着早睡早起好作息的姜俞云准时睡了，只两个惯四处游荡的夜猫子坐在屋顶，眺望着满天繁星。

“阿渊，一直没问你，你这次回白族，打算怎么做？”隋原双臂撑在身后，努力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出这句。

程渊即使在屋顶，也端正盘坐着，背脊挺直。

听得隋原的话，他发出一声轻笑，“等了你一天，我还以为，你会不问了呢。”

“哎！我只是……”隋原不满地扭过脸，话过半却又顿住，转过话头道，“反正阿渊你做什么，我都会帮着你。”

“怎么似乎，你和姜大夫都觉得，白族是我的心头痛。他不问我，你忍着这么多年，也不问我。”程渊略略弯腰，托腮看着隋原。

“难道不是吗？”隋原脱口问道。

“或许……很久以前，是吧。”程渊托腮思考着，“一开始，我大概是很伤心很难过的吧。可是阿原，后来我发现，他们都不重要了。”

隋原一怔，心里下意识道。

『怎么会不重要，那些人，再怎么说都是你的族人……』

他坐直身子，默默摆放一个适合认真聆听的坐姿。

“我们在一起，游历山川大漠，遇到了不平事就去帮一手，听说了稀奇事就去挖掘真相到底。我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情。”

“阿原，这三百年，我很快乐。”

程渊拉过青年的手，手指在其掌心轻轻摩挲。

“所以，渐渐我就发现，过去那些都不重要了。发生过的事不重要了，走过的人也不重要了。无论他们是谁，我其实已经早就离开了那个地方，而且再也不打算回去了。”

“他们也就，再也不重要了。”

隋原看着程渊的脸。

这是张极好看的脸，长眉若柳，睫毛纤长，肤白如瓷，一双暗金眼瞳，为这张如泼墨山水的脸庞添了几分深邃神秘。

这么好看的阿渊，怎么可以困于那些可恶的旧事之中呢。

困在过去，静候着复仇一击，往往伤害最大的，永远是困守的那个人。

“对，他们都不重要了。”隋原勾起唇角，露出个极灿烂的笑。

他握紧程渊的手，宣示主权地高高举起，“从此以后，你重要的人，只有我一个啦。”

他笑得极开怀。

多好。

真好呀。

“可我觉得，小白也很重要，怎么办？”程渊戳戳他胸口正睡着的小毛团子，故意逗他道。

隋原故意挑挑眉，佯装生气道，“这才半个月多，这小家伙都可以比肩我的地位了？”

“嗯……”程渊故意拉长尾音，“我觉着，姜大夫对我也挺重要。”

隋原双臂环胸。

“但最重要的，肯定是你。”程渊语气无奈。

“你怎么不多列举几个人。”没承想，隋原歪过脑袋，说道，“珂珂，小景，王承安，范鳕，卢一一，还有……”

隋原所说，都是他们这百年旅途中结识的好友。

“阿渊，你有很多重要的人。”他认真道，“离开了白族，你在这世间，还有很多很多，你在乎的人，对你好的人。”

话说到这，抒情的气氛已至高潮。隋原却一拍胸膛，笑眯眯道，“不过对你最好的，你最重要的，肯定还是我。”

“对，是你，都是你。”程渊揉揉眼前人软软的头发，将人搂入怀中。

所以，请永远不要离开我。

我最重要的爱人。

三日后，白灌林入口。

此处树木高大，弥漫在一片浓重的白雾之下，让人连身前一尺的路都瞧不太清。

白族万年前本是妖族，只因族中弟子天赋卓绝，能人辈出，晋升成神的不计其数。而后某处大战之中，一白族弟子力挽狂澜，立下大功。

他朝天道求得恩赐，让白族晋升成了先天神族。

而白族先辈却眷恋故土，并不愿意离开白泽，因此白族也就成了少数举族一直栖息在外的神族之一。

“跟紧我。”

程渊在前方带路，说是带路其实便只是一路直行，可走了不过小半刻钟，前方白雾渐渐消散，一片澄澈的湖出现在三人面前。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泼洒在湖面之上，反射出粼粼波光。一只小小白鹿卧趴在湖水旁，正探出舌尖，缓缓舔喝着湖中池水。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小白鹿抬起脑袋，好奇歪头。

“你们是谁呀？”

小白鹿身上的气息极其纯净，不含一丝的驳杂。可神力却极其的微弱，连玄境都未曾达到。

这在先天神族之中是极其罕见的。先天神族基本天赋卓越，一般刚通了灵智，修炼吸纳一年半载灵气之后，便可突破至玄镜。而这只小白鹿看着虽年幼，可怎么也不会是只降生了几年的妖族婴孩。

“你是族里的哥哥吗？你身上的气息好熟悉。”小白鹿的声音软软的，一双鹿鹿眼似自带几分朦胧水雾，瞧着便觉其天真无辜，对其放下戒心。

“你好，我是程渊，应该算你的族兄。”程渊俯下身，轻轻摸摸小白鹿的脑袋。

“你好，我叫程染。程渊哥哥，我怎么好像，以前没有见过你呀？”程染问道。

姓程，那便也是白族王族。

“因为哥哥，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程渊看着眼前曾无比熟悉的景致，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感慨。

多年之前，母亲总爱带他来到这片澄湖旁。她说，这里最清净，也最舒服。

白族是个很庞大的种族，千万年发展下来，生了无数的旁支左系。就单单王族，其实便有几百之数。

人多自然纷扰便多，特别处在一个大族，各自总都端着所谓的高架子，做戏说话总是弯弯绕绕的。母亲最不喜这些，也最不愿搅和在里头，能避便总带着程渊避开。

“小少君，小少君！”远处，传来女子焦急的呼喊。

“青羽姐姐，我在这里！”程染听得声音，立即转过身子，积极地跃起，朝女子的方向回应。

女子急匆匆地跑来，一头青丝只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此刻已有些凌乱了。她面貌清秀，五官虽说不上多精致，可一张娃娃脸和一双圆圆杏眼自带天然的亲和力，让人瞧着便不由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

“程青羽？”程渊看着面前正焦急查看程染身上是否有伤的女子，没承想碰巧竟是熟人。

程青羽手一顿，缓缓抬眼，看着已百年未见的程渊。少年已长成青年，俊逸的面容脱了青涩稚嫩，只那精致绝伦的五官，即使过了三百年，也绝不会令人淡忘。只这气质......

半晌，她才犹豫着说道，“程渊，真的是你啊……方才，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她边说着，边默默把程染护在了身后，“程嬴长老就在族中，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看着程青羽这防备的模样，程渊无可奈何地在心中叹口气，温声道，“我这次来，是有旁的事要找白神大人。你有办法可以联络到他吗？”

“白神大人……”程青羽犹豫着，却听到程染雀跃的一声。

“爹爹！我可以带你们去找爹爹！”

她慌忙想去捂程染的嘴，可明显已来不及了。

『这是程伯伯的孩子？』

隋原心中讶意，不由又上下打量了下程染。透明鹿角，暗金眼瞳，确实是最纯正的白族王族。可这个玄镜都未突破的天赋……怎会是白族万年来天赋最为卓越的，程玄的孩子？

而且这孩子为何，自刚刚到现在，都并未选择化为人形，一直维持着鹿形。

可不管心底怎么想，可三人并未对程染的话外露什么反应，只程渊朝程青羽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

“他……”程青羽面露为难，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什么了。

“青羽姐姐，爹爹现在应该在肃堂，我们带程渊哥哥去找他吧。”程染却一派率真，用鹿脑袋轻轻蹭蹭程青羽的手背，雀跃地说道。

“……好。”程青羽咬咬唇，无措之下只得随着程染的话，应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