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中部。

中心灵判殿。

这是一座外表看上去并无特别的建筑，虽穹顶高大，但由内到外的装修都极其简约，并无堆砌任何花哨的设计。

但这个地方，是冥府最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方之一。

每一个进入冥府的灵体，如果身上有人世间未曾偿清的罪孽，就会被送到灵判殿对其罪孽进行灵审，被判定应受的刑罚。在灵判殿，在命簿面前，任何罪行都会无处遁形。而这种灵体，被称为罪灵。

而罪行最为深重的灵，会被择选到中心灵判殿，那多是穷凶极恶之徒，面对审判多是有发疯不肯臣服的，想暴起伤人是常有的事。但这看似普通的灵判殿，里头置着灵术法阵，任何一个灵若是在此心生恶念，都会被压制，四肢都动弹不得。

陈昱是中心灵判殿新来的秘书文员，专门负责生平档案的整理归档，虽冥府的灵路记载有各项数据，但依据灵判殿的规矩，审判的时候还是会用纸质档案作为凭证。

今天上午要审的这位据说罪行很是了不得，在法治完善的现代，身上竟背了几十条无辜人命，且从前在人界未收到任何刑罚。听说一被带回冥府就被严加看管起来，还立刻就被安排了灵审。陈昱入职以来见到的都是只最多一位一级灵判官进行审判，而这回却足足有三位同审！

走进灵判殿，右侧的位置上已坐了人，正是他的直属上司顾晴。这位顾判听说是冥府有史以来升职最快的一位，短短三年就坐上了一级灵判官的位置，还被派来了最核心的中心灵判殿。

且看这位的外表，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开始有人因着这还有点慢待她，却不料这位顾判虽平日里总笑嘻嘻大大咧咧的，但是一到工作上就雷厉风行，那些轻慢她的人后来都明里暗里地被她给收拾了。

只这位往日里都惯常踩点来的，今日竟成了最早的一位。

顾晴托着腮翘着脚坐在位置上，整个人仿佛成了尊雕塑，陈昱的走近她也没有丝毫的察觉。

“顾判，今天的档案。”陈昱见她这般，不由得放轻脚步，放文件的动作也不由小心翼翼了几分。

见到眼前出现的档案，顾晴刷一下坐直，也不说话，只飞快地打开文件，从上至下地扫视一遍。

“是有什么问题吗？”见状，陈昱有些紧张，小心问道。

“没问题，跟灵路上记载是一样的。”顾晴扫视完，往后一摊倒在椅背上，“陈昱，你说灵路有没有可能出错的啊。”

“这……不可能吧，灵路上的数据都是直接从命簿上导出的，这几百年来从未出错。”

“对啊，命簿不可能有错啊……”顾晴仰头望着其上漆黑的穹顶，喃喃着，“可这名字相同，生日相同，生平也类似，甚至长相都一模一样……总不可能是巧合了啊……”

陈昱很难描述顾判此刻的神情，虽今日的这位罪行复杂，或是很难搞定，头疼怕是免不了的。但面对工作，一向是认真冷静一丝不苟的顾晴，怎会在此刻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甚至还有一丝…绝望？

早上九点，审判时间到来，三位一级灵判官也都到齐。大殿门口，灵差押着一人走进。这人被押解着一路走到被审者的台前站定，他一直垂着头，略长的头发蓬乱不堪，看着活像是街边的流浪汉。

瞧这样，不会是个街头混混吧，陈昱心里嘀咕着，不过哪个街头混混有这么大本事，害了几十条人命都没被抓。

“罪灵郭洋，华国l市人。此处为冥府中心灵判殿，因你在人间犯有罪孽未曾偿清，今日你入了冥府，灵审面前，你的罪行将会被一一判罚。”坐在中间位的灵判官开口，这是长相威严的中年男子，名叫李乾，是位有十几年资历的老灵判官，亦是今天的主判。

那人感觉身后桎梏自己的力量远去，转动手腕松松筋骨，听得其上的话，懒洋洋地抬起头，过长的刘海遮盖了他狭长的凤眸，露出的下半张脸虽已胡子拉碴，但勉强也能看出其五官算得上清秀俊美。

陈昱一直好奇瞧着这人，因着上司今天反常的状态，也因着这人的名字他总觉得有些熟悉，如今见到这半张脸，更觉得莫名熟悉。

他应该在人世时见过这人，可过去三四年，人间许多的脸庞都已模糊。他这会冥思苦想，却总抓不过脑中划过的灵光。

“判罚？”郭洋说着打个哈欠，“总不会是我没按时发歌，鸽子精的罪死了还要偿吧？”

李乾：“罪灵郭洋，你在人间共杀害无辜人命47条，这你可认？”

“47条，我这么厉害呢。”郭洋向前一倚，双臂弯曲撑起台面上，“哎我说，你们冥府办案就没有点什么证据？空口白话的诬陷不好吧。”

顾晴自郭洋被带进来后整个人僵直了，陈昱偷偷看她的神情，虽然看上去和往常工作时一般面无表情，可那双眼里的神情实在有复杂难言。

那是失望...愤怒？怨恨？或者是迷茫？

见顾晴半天没反应，陈昱不得不偷偷移动几步，不着痕迹地推推她，压低声音道，“顾判，顾判！到你了。”

顾晴惶惶回过神，坐直身子，循着工作本能下意识出言道，“罪灵…郭洋，你所犯罪责皆在命簿上被一一记载。这些你面前光屏都会有展示。”

郭洋看着面前的光幕，“哟，高科技啊。这冥府都进入星际时代了？”

他抬手闲闲划拉两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写得还挺详细啊，哟还有视频，可以啊。”

待郭洋停下查看的动作，顾晴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证据在此，你可认？”

和人间法庭通过各种外部渠道搜集到的证据进行犯罪事实列举不同，冥府的命簿是直接剖析灵体，其上会一一注明此人一生的路径，记录他们这辈子做过的每一件事，同时他们那些未曾偿清的罪孽也会被记录下来。甚至在命簿里，可直接呈现灵体生前记忆，也就是重现他们当时他们犯罪的第一视角。

因此，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罪灵在实实在在看到自己曾经的犯罪场景后，再多辩驳的话语都无力说出，只得面色苍白的一一承认。

而这人只啧啧两声，道，“你们作假做得这么认真，我都不好意思不认了怎么办。”郭洋嘴角勾起抹嘲讽的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如此，你便是不认了？”左侧灵判官出言，他的话语中还夹着灵力震慑，目标直指被判者台后的郭洋。

“咳咳。”被这威压一压，郭洋下意识生理上咳嗽两声，却是更加不适，心底莫名像是压了块大石头，让他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

但这人不屑嘲讽的笑丝毫未减，语气也是慢条斯理的，“要不我给你们提供个新思路，发现发现我身上有没有什么第二人格，这样就可以解释你们编的这些怎么我本人一条都不记得了。”

“罪灵郭洋，抵罪不认，和坦白从宽两者所判的罪行是不一样的，你最好想清楚。”李乾道。

“行啊，那我认。”没想到，郭洋倒是很爽快地应下，“想判我什么就快说吧。”

被判罪灵承认所犯罪责，按照流程来说下一步便是该进行罪罚定量了。但这人反应实在是古怪，上一句话还说着罪责都是他们编的，下一句竟然就爽快应下了？往常来说，抵罪不认的罪灵一番花言巧语是大有人在，对着那些实打实的记忆，他们可以把黑的往白的说。有些色厉内荏的还会想直接暴起反抗不承认，不过这种直接就被灵判殿的灵阵给压制了。

“罪灵郭洋！你可知47条人命，对应的是怎样的刑罚！”顾晴忍不住开口道。

“47条人命...没什么概念，不过我写的歌似乎差不多这个数了，所以应该是挺多的。”郭洋点点头，随口应道。

不是差不多这个数，发行过的加上还没发行的，正正好是这个数了！

顾晴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自己眼底该死的酸涩，朗声道，“冥府底下第十八层，你至少会被关在那里上百年，终日受火刑或是雷刑之苦。”

“顾判！”李乾一皱眉，回头看了顾晴一眼，眼神警告她这样并不合规矩。

顾晴却是眼睛死死盯着郭洋，丝毫不为所动。

郭洋却依旧是懒洋洋的，甚至向上一跳坐到了被判台上。一旁的灵差见状，立刻上前把人拉了下来，押着他在被判台前规矩站定。

“哎兄弟，我累了，让我坐坐吧。”郭洋偏过头还企图跟灵差商量商量，这闲散放松的状态就像此刻是在自家后花园，面对的也只是一场过家家。

灵差并不理他，只沉默地押解着他，目视前方，眼神都没给个。

其上的三位灵判官开始商量郭洋的定刑，他们的四周自动升起一道隔音灵界，还伴随着朦胧的白雾，确保外界的人听不到也看不到他们商量的话语。

“兄弟，上面说话听不到了，那白茫茫的是什么？隔音结界吗？哎我说你们这是魔法世界还是星际时代啊，怎么有点花里胡哨的。”郭洋依旧坚持不懈，试图和身后的灵差搭话。

灵差依旧冷着脸，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兄弟，你叫什么啊，说不定回头我能把你名写进歌里。”

“兄弟，你平时工作是干什么的啊，就每天这样押着人吗？”

“兄弟...”

“兄弟...”

郭洋絮絮叨叨着，絮叨得这灵差都快忍不住给他一拳了，台上的几位大人终于商量好，打开了灵界。

“罪灵郭洋，在人间害人命47条，余孽未偿。今入冥府，灵审之下，经三位一级灵判官商议，判罪灵郭洋至冥府下十八层，受业火之刑焚身47年。明日送刑。”李乾负手，在上沉声宣布道。

“是！”其下的灵差齐齐应答，洪亮的声音让郭洋一震。

“哟，突然这么响。这是要把我叫醒了。”郭洋打个哈欠，顺从地被灵差押解下去。

“顾晴，你留一下。”台上，李乾朝顾晴道。

顾晴知道，两个月了，这位资历深厚的大佬终于是抓住她些许错处，可倚老卖老地训她一顿。可此刻她完全不想应付这些没用的人□□故，她冷淡地朝李乾点点头，“抱歉，今天有事。”

话毕，她也不在意李乾阴沉的脸色，径直走出灵判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