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黄昏,隋原和程渊走出小屋。
“闷不闷啊,陪我回来这。刚刚都没顾得上你。”迎着习习夜风,隋原问。
“不闷。”程渊回,“听你和陈老先生说话很有趣。”
隋原挑眉,“看来程先生很喜欢做听众。”
“是喜欢做隋先生的听众。”程渊转过头,眉眼笑容温和,“错过了隋先生十八年的人生,可以让我好奇下吗?”
隋原翘起唇角,“那我现在想讲故事,可以吗?”
“可以。”
隋原带着程渊到了村子的一角,此处是一片荒草地,中央矗立着一棵两人合抱的粗壮树木。
“这里倒没什么变化。”隋原迎着晚风伸展双臂,“程先生,欢迎来到……隋原的秘密基地。”
“这里…似乎不是很秘密。”程渊望望这开阔而明显的地方,调侃道。
“村子里条件有限,说起来这个地方还是张铁安带我来的。那个时候他打架输给了我,就把我带来这里,说这是他的秘密基地。结果,我后来发现,这里明明是整个村子里所有小孩的“秘密基地”。”隋原说着走到靠近树荫处,随便找个位置便坐下。
此处的野草久无人打理,隋原这般坐下去,直接淹没了他半个身子。
“那怎么现在是你的了呢?”
“这是我们渔洲村的规矩,谁是大哥,这里就冠名谁的。我当初打赢了张铁安,成了他们新的大哥,这地方自然就是归我了。”
“你不是不喜欢大哥小弟什么的,说听起来很像拉帮结派。”
“那个不喜欢,这地还是不错的。”隋原闲适地往后一躺,压倒身后一片青草。
他抬头仰望着这广阔的天空,此处荒郊野外倒也有个好处,能看见稀疏几颗星星。
“程先生,其实我要讲的故事挺无聊的。就是有个小孩,他从小不受父母待见,直到最后父母把他送到了乡下。结果过了几年,又后悔了,又把他接回来。”
“小孩不愿意,一直和父母闹别扭。别扭闹久了,这感情也淡了。可父母不是夫妻,再不情愿,也只能凑合凑合过。”
“其实他们说的都对,想开一点就好了,别这么犟就好了。他们是你的父母,悔过了对你好了,你接受不也挺痛快的。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可是小孩就是太倔了啊,他好像到现在,还是没法释然这些事情。”
隋原轻声说着,他的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他觉得自己的心也特别的平静,似乎他讲的真的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可是他的鼻头该死的竟然就那么酸了,泪水盈上眼眶,非要流淌而出。他努力勾起唇角,想要遏制,却实在是无济于事。
程渊坐在他的身旁,伸手轻轻拂去他眼角的泪。
“没事的,你是个人,是个独立的个体,有拒绝和委屈的权利。”
“我是个人……对啊,我是个人。”隋原看着漆黑的夜空,感觉那星光都朦胧了,“可是作为孩子,我又哪来的拒绝父母的权利。”
“他们当初说把我扔来这里就来,突然一天,我一回家姨母就和我说,我的父母悔过了,想接我回去了。”
“然后我就被送打扮得体体面面地上了车,一路上姨母都在劝我,让我多体谅我父母的不容易,之前几年也是没办法了送我来这。现在他们生活也好些了,也是真心想对我好了,子女和父母又哪有隔夜仇呢。”
“程先生,那个时候真的很想告诉姨母,其实我那对父母根本是骗人的。他们一直就不喜欢我,我从出生开始就被他们觉得是累赘。”
“两个人一个是赌鬼一个是酒鬼,喝醉酒赌输钱都来找我撒气。不过穷也是真的穷,我开头跟着他们的十年,从我有记忆开始,就跟着他们到处搬家,住的地方是一次比一次糟糕。难得有几次住的好的,都是我那赌神妈妈走了狗屎运,赢了几把钱。”
“所以其实最后他们能把我送到这里来,我真的特别感谢。”隋原眨眨眼,唇角勾起一抹笑,这次的笑是真的舒心的。
“渔洲村真的特别偏僻特别贫困,我刚来的时候这里甚至有几户人家都不通电。不过姨母家算是条件比较好的,虽然没没下雨的时候,屋顶总是漏雨,也都没钱修修。”
“可是在渔洲村,我可以有真正长久的玩伴了,不会两三个月后我就必须和他们说再见。我回家也不会面对的只有拳打脚踢,也不用做那些每次都搞得我手痛脚痛的脏活累活了。”
“程先生,我刚来渔洲村的时候,觉得这里真的就是天堂啊。才发现原来人这一辈子,不是只有这出生开始就望不到头的不如意。”
程渊侧过身,温柔搂过这只此刻迷茫而惶惶的小狐狸,轻轻抚抚他的背。
“其实那次回去之后,我那对父母真的对我挺好的,他们也竟然真的发财了。把我接回去后,对我是各种嘘寒问暖,我要什么是给什么。”
“可是,他们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恶心。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宠物,曾经他们想对我不好就可以随意打骂,此刻想对我好了,我就应该感恩戴德,和他们父慈子孝。”
“程先生,你大概很难想象到我那个时候有多叛逆,我把所有我能想到的过分的事都做了个遍,什么逃课,打架,对我来说都是小儿科。我当时就想,我多作一点他们是不是会有厌弃我了,也就能让我回去了,能让我回那么从来没辜负过我的地方。可是他们真的就像是转性了一样,我怎么折腾他们总拿着那一副一脸愧疚的样子,非要什么加倍对我好。”
“哦你也知道的,那个时候我还顺便发现我这对父母甚至不是我的亲生父母。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吧,我人生前十几年,觉得他们好歹是我亲爸妈,想从他们身上得到点父母对孩子的疼爱这件事,是如此可笑。”
隋原的语速很快,这一大串话下来都不带喘,他偏过头,怔怔的凝视着程渊的下颌线。
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看这里,可能转过脸看到这了,他就看这了。
就好像他这十八年无法选择的人生这样。
“其实我真的到最后都没想通也没释然,我心里的声音告诉我要洒脱,要随性,别把自己困着。我那样做了,可是你看,其实我的心里原来还是有这么多的抱怨。”
“只是就那天,我十八岁那天,你把我带回冥府,跟我说我死了。我当时就想,终于可以结束了。”
“大家都说人死如灯灭,此刻我死了,这些过去也再就和我没关系了。从此以后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只因为自己去选了。”
“所以程先生。”隋原反手搂住程渊,轻轻依偎进他的怀里,“不用安慰我,不必劝说我。这一切,真的都只是一个故事了。”
程渊也同样收紧手臂,语气轻轻的,如同一片羽毛。
“未来我会在。”
“嗯。”隋原回一声,便没了声音。
程渊低下头,小狐狸的鼻头红红的,眼尾也红红的。此刻,已然不自觉睡过去了。
隋原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躺着的这被窝特别暖和,暖洋洋得他都不想起来了。
欠欠一翻身,发现自己这会被圈在男人坚实的怀里。隋原昂起头,戳戳这位看似还在沉睡的男人面颊,早起的声音带着点暗哑。
“程先生,早上好哦。”
程渊伸手握住少年乱动的手,“想起床了吗?”
“起吧,我饿了。”隋原从下从程渊的怀里脱出,看看漆黑的四周,不禁问,“这是哪里啊?”
他又摸摸手底下柔软舒适的床垫,“你还搞了张这么舒服的床。”
“这里是我的异空间。”程渊缓缓坐起身,随着他的起身,四周的光影悄然变化,在黑暗之中一点点透出微光,变化的过程很柔和,不会让人有刚起床就面对阳光的刺目感。
“异空间?又是你的灵术?”
“嗯,这是我常用于休憩的个人空间,这张床是我在这常备的。”
“厉害啊。”隋原赞叹地看着四周的,“程先生,你的灵术这么多都是空间类的?”
“似乎是某个人说,空间灵术实用。”程渊侧头浅笑。
“还有我的事?”隋原眨眨眼,“我还没想起来,不承认。”
程渊无奈地揉揉少年的头,“那我们现在回去了?”
“回去吧回去吧。”隋原一伸懒腰,手伸展一半,四周的景致便是一变化,身下从柔软的床铺变为了软软的草地。
他们所处位置和昨日相差无二,像是程渊昨晚原地将二人带入了异空间。
耳边是熟悉的鸟叫虫鸣,村子里的早晨一如既往的有点冷,隋原偏过头,问,“程先生,你万能的空间里有没有外套哇。嗯,最好还有雨伞。”
程渊从虚空中一探,真从中拿出一件外套和一把雨伞,甚至还有一袋小面包。
“程先生,你真是个万能百宝箱。你觉得你可以去和哆啦A梦battle了。”隋原接过外套雨伞,笑眯眯称赞着。
“哆啦A梦?”程渊一怔,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
“你不知道?”隋原眼一亮,啧啧两声,“看来冥府的信息不够通达啊。”
“那你回去好好加强建设,如何?”程上司一笑,适时画个饼。
“不要试图诓我加班。你答应我的,双倍假期!”隋小狐狸立刻警觉,表示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