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送门出来,萧鹤予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座小山头上,山间没有兽吼,头顶不见修士,只剩下满眼翠绿四野清风,他狠狠吸了一口名为自由的空气,快步朝着山下走了。
他运气好,走了十几里地就遇着了城镇。
城里虽然有不少修士,但平民百姓贩夫走卒也多,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萧鹤予立即打算暂时停留,以做修整。
他没钱,住不了店,每天只能和一群游方的乞丐挤在一座破庙里。
白天到城外挖些野菜果腹,晚上就打坐修炼,调养身子。
仙根被废,他体内只有一息魔气,所以再修炼也只能做个魔修。但萧鹤予不在意,魔修就魔修吧,他又不害人,修仙修魔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只是这么一来,他在乞丐群中就有些显眼了。
这天,萧鹤予打坐运行了几个周天,经脉上炽烈的痛感消散不少,他呼出一口气,正要起身活动活动,就见一年老乞丐端着一只破碗来到了面前。
他在萧鹤予身边坐下,枯瘦的手掌将碗递了过来。
碗里装着一个雪白的馒头。
萧鹤予作为一个柴烧瓷器的非遗传承人,不看馒头,反而是下意识地把目光放在了小碗之上,脑海里迅速剖析它的质地和烧制过程。
“……吃。”老乞丐晃了晃碗,又往他面前送了几分。
人生地不熟,这善意来得莫名其妙,萧鹤予不敢接,摇头道:“多谢,但我已辟谷了,无需进食。”
老头也不强求,把碗抱回怀里,雪白的馒头护在胸前,然后轻轻问:“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萧鹤予一顿,低声:“无门无派,山野散修。”
外头刮来一阵风,破庙里沙石飞滚,那老头用袖子紧紧实实地把白馒头护好,过了好一会儿,又问:“你如今什么境界?”
萧鹤予答不出。
他初来乍到,一来就被抽筋扒皮,又当了半个月罪奴,上哪儿知道自己境界去。
干脆闭口不答,微微合眼扮做一副高深相。
老头讨了个没趣,大约心里也不大舒服,歪头走开了。
萧鹤予起身,松了松筋骨,走出了破庙。
穿越到现在也有半个月了,萧鹤予彻底歇了回家的心,他看了看环境脏乱差的破庙,打算做些营生养活自己。虽不敢妄想锦衣玉食,但至少谋个有床的房间睡睡。
这两天萧鹤予城里城外走了几圈,对这座城镇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这座古城名为宿天,位置靠近魔界,由于位置特殊,这里更像是一个货物集散点,人多货多,四面八方的药草剑矢武器等都能在城中交易。
为了养活自己,萧鹤予想了想,干脆干起了老本行。
他前世是烧瓷的,从拉胚到观火,全套流程下来,做得是得心应手,而且,他还发现这个世界的瓷器并不十分精美,许多杯盘碗盏更像是没做好的残次品,不是品相不好就是品质不好,总之,他一件也看不上。
于是,萧鹤予修整了两天后,就背着竹篓,独自一个人去了附近的山头寻找合适的木头和黏土。
黏土自不必说,那是烧瓷必备的原料。而烧瓷过程中还需要木柴,而且必须得是干燥的木料,木质以松木为佳,这样烧出的瓷器才最温和漂亮。
他算盘打得不错,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天,他爬了三座大山,累得气若游丝,拖着酸软的腿进了破庙。不等他坐下,就听庙里传来一声惊叫。
“啊——死人了!”
萧鹤予不知真假,可真消息却也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前世他遵纪守法本本分分为人,哪里见过什么尸体,如今破庙中乞丐乱了起来,推推搡搡地躲到角落里,露出庙堂中央地面上躺着的人形来。
“老张头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今天也不见他出去要饭,怎么就死了?”
“昨晚我还见他起夜,确实活的好好的,难不成是半夜被人杀了的?”
“不像人为,眼珠被人挖出吸干脑髓,这么残忍,一定是魔修!”
“城里混进魔修了?”
“可是魔修为什么要吃脑髓啊?”
“傻吗你,魔修魔修,自然学的都是伤己伤人的禁术,说不定是走火入魔,也说不定是靠这个增长修为,总之是跑不了这两种可能的。”
“原来如此……”
人群散去,萧鹤予无意地瞥了一眼,下一秒顿住。
这是那给他递馒头的老乞丐,此时身体却已经凉透了,只见他仰面躺着,眼珠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挖出,露出两个鲜血淋漓的空洞,周围的血管皮肉都被清理,从空洞能直接看进他头骨里。
那里头空空荡荡,脑髓被吸了个干干净净。
萧鹤予愣怔半晌,总算反应过来,他这是误入鬼城了。
在原著里,有一座城池突然出了怪事,城里人接连死去,死状和老乞丐一样,眼珠被挖,脑髓消失,人人都以为是有魔修在暗中伤人,其实不是。
萧鹤予站起身,急急道:“这是闹妖了,大家赶紧出城,听我一句劝告,最近离城里的鸡窝鸭舍这种禽类居住地远一点。”
“小子,胡说什么呢?这明明是魔修作恶,关养鸡鸭羽禽的人家什么事。”
“是啊,这死状凄惨,必是魔修无疑,少在这胡说八道!”
空口白牙确实难以让人信服,但萧鹤予上帝视角,知道很快这里爆发新的屠杀,都是人命,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去死,于是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冲到一群乞丐间,往那明显是领头的男人脸上狠狠扇了两巴掌,发着疯似的道:“我就是胡说八道,你能拿我怎么样?”
“…………”
众乞丐呆滞,过了好一会儿,那丐帮帮主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抽了俩大耳刮子,气得浑身发抖,指挥身后众乞,颤颤巍巍道:“抓!抓!给我抓!打死他!”
“站住!”
萧鹤予捅了乞丐窝,在大街上狂奔,身后一群破衣烂衫的乞丐厮杀着冲上来,萧鹤予带着众人,一路朝着城外跑去。
*
一个时辰后。
萧鹤予累得瘫坐在一棵树下,他身后不远处躺着几个气都喘不匀的乞丐,一个个袒.胸.露.瘫在地上,说什么都起不来了。
萧鹤予也累得够呛,现代年轻人少运动,这具身体还有伤,跑了这么久,他累得几乎厥过去,差点直接去见阎王他老人家。
喘够了,他站起身来,利用体内魔力隔空抓来一株大树,五指收拢,那大树渐渐被挤压成碎屑,哗啦啦落到地上。
这一神迹彻底镇住了地上一群人,看着萧鹤予的眼睛犹如上仙临凡。
果然还是实力最有话语权,萧鹤予收了术法,背负双手,世外高人般的道:“我没骗你们,城里有禽妖,都是家禽一类魔化了,专吃人眼珠和脑髓,不想死就离宿天远远的。”
说罢,他蹲下,拍了拍帮主的脸:“你,还得去办件事。”
帮主累得直翻白眼,也懒得争执了,虚软道:“……您说。”
萧鹤予严肃道:“往西二十里外有一座仙山,叫云汀山,山上有仙人,你只管去告诉他们,城里出了禽妖,或许立了功,人家就会收你入门修仙了。”
帮主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又休息了片刻,那帮乞丐才动身,七搀八扶地站起来,朝着西边走去,边走还边朝萧鹤予道谢。
等一群乞丐走远后,萧鹤予浑身一软,扶着树干吐出一口黑血来。
现在使用魔力还是太勉强了。
他缓了缓,拖着孱弱的身体在城外找了座小山修养,一边暗中观察云汀山的人有没有下山除魔卫道。
果然,第二天一早,一群白衣青年就来到了宿天,为首的一人格外俊美,都是白袍,他却显得格外清雅些,不似其他弟子身背长剑,脚踏圣器,却能走在最前头,领着一众弟子前行。
萧鹤予远远看着,知道是来了个大人物,心中稍安,转头回到山上打坐休息去了。
这次的禽妖其实并不是什么大恶,有点像是前世的禽类瘟疫,只不过他们是被魔类物质干扰,才敢对人类下手。小说中,人们一直以为是魔修作乱,从没把视线聚焦在这些惯常见到的口粮身上,这些禽妖吃了人,修为大涨,等人们反应过来,它已经难已除去了,幸好,如今发现的早,也能免了这一城的惨剧。
果然,傍晚时分,一群修士就打道回府,同样经过萧鹤予所在的山脚,只是他远远看着,却不见那来时领头的年轻男人。
*
“轰隆隆——”
夜晚,萧鹤予被数道响雷惊醒,大雨倾盆,冲塌了他临时搭建的窝棚,天边电闪雷鸣,万丈夜空之中隐隐可见一身白衣。
萧鹤予抹了抹脸上的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再抬头时,雷声消弭,长空中哪见人影。
果然是看错了。萧鹤予转身,扶起搭窝棚的木头,不再理会。
第二日,晴空万里,萧鹤予早早就起了床。
如今宿天妖患已经解决,他也该想办法换些钱银粮草,他收集的瓷土本来已经足够,只可惜都丢在了破庙里。
好在这里是山野,瓷土好找,只需要再找些适合的木头,便可以正式开窑烧瓷了。
这么想着,他便一头扎进了附近的深山老林里。
山顶之上,一株高耸入云的古树映入眼帘。
这株古树通体焦黑,走近了还能闻到一丝丝焦炭味道,像是被雷劈过了,虽然看着粗大,但木质却十分干燥,拿来当柴火恰是正好。
“昨夜打雷,电闪雷鸣,居然劈了棵古树,正好便宜了我……”
萧鹤予低声喃喃,绕着古树走了一圈,眼中十分满意。
因为体内残存一丝禁法,他也不必回城找刀,直接爬到树干上,抬手一掰,十几根人类大腿粗细的枝干就被他徒手掰了下来。
这古树粗大,材质也特别,树心泛着紫气,隐隐有股甜香,萧鹤予看不出品质珍惜,反正古代肯定没有珍稀植物保护法,砍了就砍了。
本想再折几根大的,但山间突然起了大风,连庞大的古树枝干也被吹得东倒西歪。
青天白日刮妖风。萧鹤予担心有妖兽出没,不得不暂停动作,拖着几截粗大的树干往山下走去。
他不准备回城,城里烧瓷不方便,他打算在山脚下挖个土窑,再搭个简易的窝棚临时落脚,烧好了再运过去。
……
寂静的山顶浓雾环绕。
萧鹤予离开后不久,古树簌簌作响,巨大的树枝隐约颤抖了一瞬。
旋即,被折断的地方隐隐渗出几缕鲜红的血色来。
*
*
入夜,萧鹤予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捏瓷器的粗胚,脚下机器咣当作响,是他用木材简易搭出来的拉胚机,脚下一踩,盘面就快速转动起来。
“吼——吼吼——”
当暴躁的兽吼第七次响起时,萧鹤予正捧着一抔白泥准备捏茶壶的粗胚。
吼声惊魂,他握着杯口的指腹一抖,胚体瞬间萎顿,而后被高速运转的拉胚机甩成了一坨有碍观瞻的不明物。
“……”
住在山野就这点不好,附近的山穴里多是成了精的妖怪,修为道行不见得多高,但深更半夜里吼叫起来却能真的吓死人。
萧鹤予叹了口气,作为人生地不熟的穿越者,他对附近那些个青面獠牙的邻居没有一点好奇心,只要不找上门来,他都一视同仁的当做没看见没听见,装死到底。
可偏偏,这些古今异兽不分白天黑夜的穷叫唤,你来我往,此起彼伏,吵得他心神恍惚,好几次差点吓出心脏病来!
萧鹤予攥紧的拳头又一次松开。
忍无可忍……还是得再忍。
毕竟打不过。
如果这附近只有一头凶兽,萧鹤予还有可能提着刀剑去美美地吃一顿自助烧烤,但听外头的动静,妖兽数量不少,万一暴走起来,他就是千里送口粮。
交换了几次呼吸后,他渐渐平静下来,抓起毁坏的一团烂泥随手扔向墙角。
小棚内昏暗潮湿,案上只一盏油灯幽幽地烧着,照亮周边半米见方的区域。萧鹤予重新堆好新泥,踩动拉胚机,不消一会儿,一只精巧的茶壶雏形就在他手底下初现了端倪。
这只小壶格外精巧细致,壶身银白中透着点点微光,在灯光下萤辉流淌,格外玄异。
这是萧鹤予在山穴石缝中找到的泥土,他外来者不识货,叫不出名字,品不出优劣。但这些奇异的白泥藏在一颗颗枯死的松树根底下,昨天刚下过雨,树根下的黑泥蓬松散开,露出点点萤润的星辉。
萧鹤予恰好经过,虽然不认识,但他也知道,在这种仙侠世界里,凡是能发光的,必是好东西。于是不带犹豫地挖了满满几大框。
当然,这东西也不负他所望,泥土性质无限接近陶土,可塑性高,十分耐热。因此烧制成品时,器体表面会呈现出更加多样的色彩,器表大多温润而内敛,美感十足。
捡到宝了。
在一声声凄厉的兽吼中,萧鹤予完成了全新的一批瓷胚。
两日后,天光乍亮,萧鹤予的土窑也挖得差不多了,把所有的泥胚装入泥土制成的匣钵内,将木灰和火隔绝开来。这是为了避免灰烬火焰和胚体直接接触,使成品瓷器表面釉色保持一致。
这次萧鹤予只做了五十只,大多数是杯盘碗盏,常见的好卖的,等有了名气,他再做些花瓶之类的观赏物。
把匣钵全部整齐的码放在土窑内,用瓷土封了口,萧鹤予拖来两截巨大的雷击木,掰成小段投进烧火炉中。
就这么不眠不休地烧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清晨才烧制结束。
这天,萧鹤予起了个大早。
小屋旁边的土窑中,大火已经燃尽,观火口里只剩下一堆暗红的余烬。
先退出没烧完全的火炭,用水浇灭,然后开窑,取出其中密封的土罐,全部陈列在一架板车中。
第一窑烧得急些,还是密封烧制,成品是什么质量连萧鹤予自己也说不准。
他也不想拆,正好当盲盒卖了。
又是半个时辰后,萧鹤予终于拖着一车盲盒来到城镇中央,此时长街两边的小摊位已摆起了长龙,蜿蜒几百米,叫卖声,招呼声,热闹非凡。
萧鹤予来得晚,只能找到队伍末尾处,将板车摆好。
他的隔壁是个尖嘴猴腮的老头,满脸浓密的毛发,半睁半闭着一双三角眼,屁股后头还耷拉着一条长尾,仅就这一副尊容来看,像是猴子一类的精怪。
往来行人步履匆匆,都像是见惯了似的,没有一人表露出惊讶的神色。
“后生,你这黑漆漆的玩意儿,是个啥?”老猴子见萧鹤予一车黑漆漆的土罐,也瞧不出是什么,便好奇问道。
“盲盒。”萧鹤予答。
“啥是盲盒?”
萧鹤予指着土罐解惑:“那里头装着瓷器,品质有优有劣,盲选盲开,有赚有赔,博个趣味罢了。”
老猴子听罢,大声笑了起来:“那你可要蚀本了,这里多是旅人居多,步履匆匆,哪里有人会买你这细玲玩意儿。”
老猴子说完,摇了摇头,转脸去摆弄他面前的一堆花草去了,一边莳弄花草,还一边高声喊道:“混沌土养出的七叶妖花,宿天只此一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哎。”
老猴子声音尖刻,果然引来了几个客人,当中一位青年男人长得斯文俊秀,他看了看老猴子面前的花,问道。
“妖花什么价?”
老猴子两手灵活地搓了搓,垫着脚尖站起来,嘿嘿一笑:“一株花,一块上品灵石。”
对方道:“贵了。”
说罢就要转身。
老猴子本就是漫天要价,坑的就是不懂行,见来客要走,立马道:“做生意讲究有来有往,客人你说个价吧。”
一颗荧光闪烁的灵石飞来,稳稳落到老猴子面前,那石头灵气氤氲,落地时一片涟漪扫来,萧鹤予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经脉上火辣辣的旧伤都仿佛得到了疏解。
他眼神落到那雾煞煞的石头上。
……灵石。
老猴子惊诧道:“客人这是……”
年轻人道:“三颗上品灵石,妖花我全要了,这是定金。”
老猴子眼珠一转,答应了,把地上的妖花全部包好,银货两讫。
老猴子颠了颠手上的石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对旁边未开张的萧鹤予道:“瞧见没,在宿天做买卖,就要卖外头没有的,你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没人要的。”
收起妖花,那年轻人正要离开,动作忽地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又转过头来,站到了萧鹤予的板车前:“这是何物?”
这年轻人目光玄异的看向班车上几十只黑漆漆的匣钵,像是被什么宝物吸引,语气都有些惊奇。
年轻人不会隐藏情绪,看到他这模样,一旁的老猴子目露精光,同样盯上了那些盲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