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屋的灯光总控骤然按动,通明的光线下,此前令人酥软的旖旎,具象成凌乱的床单、随意坠落的衣物、不言自明的管状物体,还有庄文亭脑门上汗津津的水光。
空气里环绕着极淡的甜。
但谎言也将失去容身之地。
庄文亭稍加整理措辞,面容还是恒常不变的冷冽,用与严则刚才相同的姿势囚禁白千羽,说:“以前你不感兴趣,所以我从来没有报备的习惯,如果你喜欢,我每天都向你汇报。”
白千羽急着追问:“别浪费时间,你告诉我,是不是在忙并购案的事。”
那家木材商在庄文亭这里已经变成不能提、不可说的禁忌,他斜睨了白千羽一眼后转过身去,语气极其冷峻:“所以你们互相留了电话,他还不顾我的心情,深夜打给了你。”
“庄文亭,你想吵架?”白千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任淇那边早就千钧一发,险象环生,而庄文亭却想用吵架来转移注意力,简直是想把战火波及到他自己身上。
庄文亭轻轻摇动脊背,说:“你了解我,我不想跟你吵架。”
白千羽皱眉愁苦地望向他,说实话,庄文亭是从众人口里神秘的“庄老爷”踏向凡尘的人,对他的很大一部分认知都由别人的评价揉捏而来。他精明强悍,冷酷无情,似乎从没对人恭顺过,因此当他穿着相似的围裙摆盘,那种温沉修雅总会让自己觉得恍如隔世。
“庄姑娘,以后我就叫你田螺姑娘怎么样。”
庄文亭浅淡的嘴唇会笑出世界尽得的样子,也会清清冷冷地回一句“那就听夫君的”。
往事织成一道让人束手束脚的金钟罩。
白千羽费神费心地抚着他的肩膀,说:“宋代《刑统》规定,夫妻二人,如果妻告夫后罪名属实,妻子也要服刑两年;M国的夫妻之间也有指证豁免权,有权拒绝互相指证。从古至今,拥有婚姻关系的从来都是不可分割的利益共同体,所以不管你一时糊涂做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怪异的冷笑爬上庄文亭的嘴角,他缓缓转回,奇怪道:“我做什么了?”
白千羽与他对视半晌,低吟说:“你没必要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并购……去动他的家人。”
庄文亭做了个“我听不懂”的糊涂表情,“千羽,别跟我打哑谜,我小学都没上过,根本听不懂。”
“任淇,小禾,懂了?”
庄文亭长长地“哦”了一声,“你说那个给你塞纸条的。”
“那你是因为吃醋?”
庄文亭点了点头,“是,他不该动我的人,天地不容。”
白千羽愁色顿减,变成满脸怒容,“庄文亭,你竟然因为吃醋把小禾绑架了!快把她放了!任淇已经答应卖公司!”
庄文亭沉吟片刻,似乎不想回他什么。
最后还是白千羽那秀色可餐的香肌使他回神,折身坐起,玉面上冷笑淡拂。
“原来他是这种人。”庄文亭说,“不仅当面挖人墙角,还要造谣诬陷。千羽,我是在忙并购,但我安排下去的是草拟并购方案,是怎么股权分配,跟绑架毫无关系,一切都是任淇的自导自演。”
“那是谁……”白千羽无意间想到床底下还在偷听的严则,也不分好歹地怀疑过他几秒钟,不过很快就打消这个念头。
严则身披的是正义,不会动这些鬼迷日眼的心思。
庄文亭一颦一笑都是受辱后的委屈巴巴,抚弄白千羽仰面躺下后的发梢,劲健的背肌惬意开合,占尽风流。
严则闭着眼听他们做了一次。
说是做,其实更像是蒙面丧心的徒刑。
白千羽退却着说“轻点”,而庄文亭用更狂傲的冲击让他痛苦地呻-吟,最后只能安然受刑,噤若寒蝉。
到最后严则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直到两人结清龃龉地睡去,严则才有整理心情的力气。
他回想着白千羽关于“从古至今”的那段言论,终于明白严家镇的那场婚礼,始于两情向愿,忠于天地礼法,连理欢浓,还在白千羽和庄文亭的日日缠绕中变成耿耿丹心,深情的戏码也不止一日三次。
感情与次数有什么关系呢。
不然他跟白千羽不是更深吗?
满腹的酸楚下,严则从阴暗的角落里灰头土脸地爬出来,看着两人睡觉的姿势都情真意笃,几世的牵绊才能让他们睡成这样。
严则的胃也加入心脏的悲鸣,锐利的疼痛环响不止,他愣愣无声地扯下领带,朝庄文亭脖子的方向缓缓下移。
这是白千羽的领带,死在爱人的贴身之物下面,肯定想不到吧。
至暗中他的侧腰突然遭受冷拳,随后是低声警告:“滚。”
严则连揉揉那里的心情都没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然后严则的目光就开始释然,遍想他们的过去。
以前白千羽对他的疼爱俯仰皆是,久久伏案后手边的热粥,下班前半个小时就会到的订餐。
课堂上白千羽刻意增多的注视,还有莺声燕语的“严则同学,你有什么看法”。
随堂作业上笔迹郑重的爱心,总会附上一句“晚上想吃什么”。
这一切,都在自己的随便糟蹋下变成白千羽和另一个男人的枕前云雨。
自找的。
严则像个束手无策失去所有的小孩子,垂泪看着念念不忘的玩具,虽然仅隔着数米,但严则明白,这是迢遥山川,跨不过去了。
那时的自己不叫年少,根本就叫傻帽。
一句跟白千羽相同的“祝你幸福”粘哒哒地塞在嘴里,吐半天也吐不出来,比血都不给面子。
“我……”严则的头发垂得很深,空洞的脸只露出狭长的小部分,鼻梁微微耸动。
“还想说笑话吗?严则,你的笑话比你床上的套路更令人乏味。”白千羽笑着说。
说完,他很担心严则以为这是在遥想他床技,忙说:“我没夸你。”
严则冷声:“小白二,我对不起你,希望有生之年你能真的原谅我。”
他看着白千羽若即若离的唇瓣,水色潋滟,是被人好好相待和宠溺的模样。所以严则本想勇夺他人之物,对他的唇巧取豪夺,最后却在身心俱碎里剥夺了吻他的权利。
趁着天还没亮,严则迈着小丑一样的碎步离开半山。
海经的桂花苑又要开这一季,陪他荡退忧患、陪他默默前行的人……身上爬了别的男人……
“呜呜呜——”严则蹲在山脚哭得梨花带雨,盯着路旁的大石头真想让大石把他胸口碎了,“呜呜呜。”
痛哭的间隙他还留了一分理智,给远在福城的何毕打电话。
“姓何的,我让你站任淇窗口装神弄鬼,可没让你绑架别人的孩子!”严则哭的时候不算有威严,也不怕何毕笑话他,哭着大喊:“绑架可是重罪,快把小禾放了找警察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反正我也不收你律师费。”
何毕更急:“你先听我说完我的大祖宗,晚上我是听了你的指示,披着白布都已经找到好位置了,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电话听筒内发出几个咕咚喝水的吞咽声后,何毕长舒一口气,说:“结果从他的窗户看见小女孩被两个黑衣人拖走的场面,我直接吓傻了,钻到花园里不敢出声,后来就听见车点火和开走的声音……”
何毕慧眼看穿这场阴谋:“我看是庄文亭派人干的,那女孩凶多吉少了。”
严则急问:“你去追没有?!”
“我害怕,怂了,以前我们几个兄弟在一起都不敢真对庄文亭开枪,只射了地上一枪来吓唬他,更不要说今天我是一个人……”何毕懊丧着,“如果还有机会,我肯定不让他活过那一天,那是大家最好的机会。”
严则第一时间挂断电话,又很快拨通:“何爷爷,你们以前干的破事千万不要说出来。”
何毕气急败坏:“挂我电话干什么!”
“怕有人定位!笨蛋!”
天理昭彰啊操!严则擦干泪痕,深情地看了苍天一眼。
希望灭得快,燃起来也快,庄文亭一家祸害严家镇的事年久无证,眼前的绑架却是能即刻立案的!
严则沿着南山脚下的公路走了很长时间,一路查看天眼和房屋上的摄像头,终于在徒步两个多小时后找到位于监控盲区的公共电话。
他翻墙下载变声软件,摆弄该怎么使用。
稳下心情后,接通报警电话。
“喂,我是热心市民何……义亭,刚才一位亲戚给我拍了个跳舞的视频逗我开心,我看得正爽的时候,就发现他后面出现了两个神秘黑衣人,还拖着一个小孩!警察叔叔,我怀疑这是一起绑架案,你们一定要引起重视!这户人的地址是福城——”
严则凭借记忆,把任淇的住址告知警方。
“你们会去查的对吧。”
得到接警员肯定的回答后,严则朝远处阴郁堕落的南山大喜过望地看去。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他再次拨通何毕电话:“绑架一旦立案,一定会从任淇的社会关系入手,但能不能把庄文亭列为嫌疑人,还是需要你的配合。”
何毕不敢大意:“万一任淇不配合怎么办?我可没听见他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