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谁?我故意走神了严大。”安妮干笑一声,顺着严则的目光看了看那辆黑车,简直是一派贵气。窗外一道白虹直贯天日,太阳的光斑因此衰减,浓昏阴翳里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分秒成为停滞的永恒。
那辆车的司机颓丧地撑在车前,抱着胳膊只顾着抽烟,看样子似乎被什么东西折磨得不轻,有种当头受过几棒的错觉。
严则又一次把车停在路中央,断然下车,安妮数落着他:“分都不够这一路给你扣的!严大你到底去哪啊,马上要开庭了!”
严则对她的问题不理不睬,双臂挥动,做出“请他妈赶紧给我走”的姿势,连句嘱咐也不想说,单刀直入:“明天再见。”
安妮满头问号地移过去把住方向盘,完全不知所措,她低低地露个头说:“交给我辩护,咱们明天真有可能见不到了!”
严则在大街上开嗓:“让他死!都给我去陪葬!”
最后那一眼,安妮根本没拿黑眼球看他,白的就够了!
拖油瓶!
严则自以为是慢悠悠、气定神闲地去找那位司机聊天,然而他僵直的身体出现了同手同脚不说,连烟腿和烟屁股都没分清。
司机递给那支拿反的烟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说:“兄弟,我这有。”
严则真想从他嘴里探出点虚实来,然而无限扩充的攻击性让他不分对象、不分场合,脸上因鼻骨眉峰高耸而显得阴郁,不见神色,面沉似水地半眯着眼:“你瞧不起我?”
司机觉得他遇见疯子了,看这面相打扮很有可能是没家没室的流浪汉,透着一股丧家之犬的味道。这种人得躲,招了就是腥,于是赶紧回到车内躲是非。严则遇到了非人一般的对待,自是心高气傲地想抡两个胳膊。
最后嚷嚷出来的疑问是他拼尽所有,才攒出来的修养。
“你老板是不是姓白!”
司机一声不吭,竖个中指作为回应,从快捷酒店的停车场入口,一个直角小漂移就进去了。
严则也不甘受此屈辱,大脑开始吹拉弹唱,管他开多豪的车,是个人都不能竖他中指。他穿过前台雄赳赳地朝后门走去,然后应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遥遥对着前台说:“一会儿我再来找你。”
司机刚找了个靠边的停车位准备休息,就见严则勃然大怒地逼近,气场跟食人兽似的。司机不想惹事让老板不高兴,瞬间认怂:“我老板真的不姓白,现在你可以走了?”
严则不信,补问:“你们公司地址是不是沿海公路下去的那个搞船运的白楼?”
司机没想到他能猜这么精准,呼吸明显一滞,害怕他是搞事报仇的,就算真是也不敢认,摇了摇头,突然他想起这辆车的车牌,找到对策,说:“看见车屁股那个‘福’没有?我们是福城的,过来出差,您说的地址我们根本不认识。”
司机缓缓地舒了口气,庆幸庄文亭还能有反侦察意识,从里到外总要让谎言裹住几层,让人难辨真假,狡兔三窟嘛,出去是要提防着点。
严则眉头震蹙,从他刚才的停滞和这口吐气,知道事情绝对没这么简单,他过往南北路,见多了是非人,一动一静之间总能敏锐地嗅出问题。
“你骗我,你老板根本不是福城的。”
“我骗你是小狗……兄弟,你再缠着我不放我可要报警了。”司机使出杀手锏,简直都快没招了。
严则淡定地走到车尾,真瞟了眼车牌去验真,这一眼不打紧,也状似随意,可惜窜天的怒意却在这一眼后直接拉满,让他喷出开水壶的尖利嗓音。
“这他妈写的是‘金’!你敢骗我!”
司机也没想到今天开的是带金城车牌的,他猛拍着脑袋,想起来了!庄老爷说特殊重要的场合日子要让金城作陪,敲钟能不是“金”吗?
他自知理亏,垂下头去,为了给自己的人身安全上好保险,歉疚地看着外面的严则,按下锁车键。
可惜严则是个上满燃料的火箭筒,一点就着,也不管这车值多少钱,跟“月蚀”的委托金是否有的一拼,上手就是捶凿,司机哆哆嗦嗦地给庄文亭打了电话,隔了地老天荒对方才口气严峻地问:“有事,快说。”
“庄老爷……有个疯子找茬,一直在砸车,要不要报警。”
庄文亭就站在窗前,帘动下是白千羽若隐若现的脑袋,是那个执意要物化自己,施以纵情的挚爱。
惊扰好氛围的人不值得可怜,庄文亭锁住喉息:“报。”
司机却听见严则吼出石破天惊的一嗓子,一脸惊愕地对手机说:“他问我老板是不是叫庄文亭。”
语毕,庄文亭极轻地用一指勾帘,仅露出半张脸,斜向下一望,旋即就勾起讽刺嘲弄的笑。
那个人影落寞而彷徨,腻腻不去,抄起什么趁手的东西都要扔过去一试深浅,仿佛死亡才能让他休息。
严则打碎曾经那身低顺静默的骨骼,重新拼凑成一具喜欢冒渎僭越的身体。
自断全身筋脉,拆散,再重新组装,到底是什么滋味?
严则,你爽吗?
庄文亭此时依然在既新鲜又有分量的体验中,白千羽也没有做出很费力的样子,照着他的喜好不断调整动作。酒酣能延长那份气热,更能延长时间。他轻轻抚扪白千羽的头发和胸膛,知道他的脑和心都在自己手上。
劫掠一空的感觉,不仅白千羽有,他也有。
所以,他应该豁然大度,送严则这份大礼。
“让他砸。”庄文亭说,白千羽勾人的眼疑惑地上挑,他安抚他心:“出现了一点小状况,不伤大雅,不用担心。”
时间像被水蛭吸干了血,慢慢逝去,庄文亭也犹如长弓拉满,欲-火永生。
“千羽,我外甥的基金过些天就要收网,这是他的性格。不过东旭减持是个风向标,所以股价一定会有波动,不过我保证,你的那份只多不少。”庄文亭忘情地俯身看他,诡秘地摸了摸他下颌,再指了指自己的。
白千羽平生第一回知道金钱和性缠在一起,能让快意膨胀到无可计算的地步。
他坦言:“那碗阳春面,还是没什么意思。”
庄文亭为这份呼吸相通感到万幸,似乎已触到最深不可测的点,然而听见严则在外无能狂怒的声音后,出现了于心不忍的感觉。
“如果他决定回来找你,你会怎么做?”庄文亭神摇意夺地搂着他的腰,注念间随性随心地问道。
“上一次他没用子弹杀死我,我不会再给他上膛的机会。”白千羽似乎在语义双关,说的有其他意思,庄文亭苦于无法对证,嚼着那几个字,唇嗫嚅着说:“杀了我。”
“爱一遍,死一遍?”
“我愿意。”庄文亭以双腿力夹,在身体的命令中缴械投降。
白千羽在那个熟悉的哑声里恢复了神智,也觉得外面不是一般的吵闹,说:“这里隔音不好,是在砸我们的车?”
庄文亭虚浮无力地点了点头。
白千羽不是愚钝到极点的人,似乎也知道了庄文亭问他“那个人”的原因,如果他肯用力去听,一定能听出那是严则如丧满门的声音。
可他却不想去听了。
“文亭,叫警察过来,不用同情可怜,他该为今天的事付出代价。”白千羽公然用冷极的音调再次聊及严则,觉得他这一砸能直接去阴曹地府最好,“因为他而毁掉一整天,你过得去自己心里那关吗?”
庄文亭毫不踟蹰:“无所谓。”
“你倒是大度。”
“你教得好。”庄文亭说。
想要报复的鬼点子却酝酿成型,白千羽觉得在窗前赤裸裸地干一次让他看着才叫大快人心,问道:“你还行吗?就去那……”
“小孩子脾气,”庄文亭揽过他来,不停在唇上流连,“让他自生自灭。”
“快报警,你不报我自己来。”白千羽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刺激到,打开手机就开始按键,严则就是骨鲠在喉,不除不快,死了最好。
很猝然,白千羽的笑容失了控。
庄文亭能感知他的颤抖慌乱,本来坚忍的心也蜷了些不能操纵自如的枯寂。
“最好的回击永远都是忽视,千羽,你看着我的眼睛。”庄文亭说,“我们没有必要去证明什么。”
“报警……报警……快报警。”白千羽重复传着心声,声音只剩一丝半缕。
庄文亭只好依言给司机拨去电话,顺意而为。
接到明确指令的司机给严则做了个“该你去死”的表情,便在一声声穿耳的砸动里拨通报警电话。
严则的手机却响了。
他低头看着显示陌生来电的屏幕,又敲车窗,“你他妈怎么有我电话?!”
五气对冲到一起的严则面目狰狞,盯着司机的侧脸俯下身来,撑着窗户按下接听:“现在能告诉我你老板到底是谁了?”
打电话的竟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女嗓,她说:“请问是洛依的家属吗?她请您现在马上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