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声音的敏锐度庄文亭能做到数一数二,起码比台上一脸懵圈的白千羽要通透百倍,他用手指转圈,向谭铭摆出“赶紧进行下一环节”的信号,谁知从严则直播听出端倪的白千羽满心满眼都是平静,接过木锤敲完便走,一旁的摆台向下灌着白沙,将白氏上市的代码和简称公之于众。
白千羽坐在庄文亭左手边后,终于看清500天纪念日的特殊惊喜:安晴远洋。
他语无伦次地看着庄文亭:“你用我母亲的名字。”
庄文亭点了点头,余光观望着上面正中心的位置,“你喜欢就好。”
这时白千羽那只抚过木锤的手凉冰冰地压在他手上,探寻他是否动气的眼神也颤巍巍地投来,庄文亭小心谨慎地予以回眸,说:“可惜有人影响了这次发布会的观感,不过我向你保证,下次再有敲钟,我庄文亭决不允许出现他的影子。”
感受到他强硬,和白氏能持续开枝散叶后,白千羽的心脏立刻像打了一剂肾上腺素,胸口的火焰令他舒心地扬起嘴角。
台上正在发生的小意外也不觉唐突,还掺杂了半分欢悦。
严光荣似乎达到某种超度于世外的状态,轮椅被他加满保险,谭铭推也推不走,肉眼可见地流出一头冷汗。
“说了不要刷礼物,给我买跑车到底什么意思?跳舞?想看我跳舞?”严则还带着清晨不醒的迟钝,“那帮我找个BGM,要快乐一点的,不然我进入不了状态。”
台下也是交头接耳不停,这是白氏里程碑式的一天,坐了许多白千羽那族的前辈,有人开始发出疑问:“都是设计好的?”
“难不成这是请的演员,远程投屏表演吗?”
庄文亭微抬起手,示意谭铭抬他下去,谭铭一人的力气稍显不够,托举严光荣的时间漫长难熬,手机里的进程比谭铭要快,已经磨到“开场舞”的环节,音乐放得嘹亮,调子也是魔性欢快的。
然后严则的叹息声就倏地打断音乐。
“对不起,我心里有事,一直在想一个人,开直播聊法律办案子也是为了转移痛苦,别为难我,行吗?”
这余愁不尽的叹声落下之后,严光荣才被踉跄着抬走,一切都在马蹄翻腾后归于最原始最平淡的寂静。
庆功会上,白千羽状似无事发生地站在人群包围里侃侃而谈,气质如同长剑出鞘,跟那些闲杂人等左右不属于同一境界。
庄文亭打发走几个过来客套的白家人,对蜂拥而至的第二波人冷淡地施礼,刻意表露出生人勿近的防备,施施然走过簇拥,靠在白千羽的身旁。
白千羽那张脸愈发光朗,用小匙敲了敲高脚杯的杯身,温声发言:“这杯酒敬我的伙伴和伴侣,没有他就没有安晴远洋的今天。”人群高举酒杯庆贺之后,白千羽调了调息,挽住他的肘侧,从善如流地笑了笑,低语询问当众亲吻是不是有些过分,庄文亭背上一紧,喉结来回滚动,睫毛扑簌簌的,显然没料想过他的主动。
生意场上并不是展现殷切渴慕的场合,他以护住二人的爱意作为自保,意绪缭乱地后退半步。
“算了,回家再说。”庄文亭的耳边还有严则那句“一直在想一个人”在低徊不已,心情也不如晨起舒坦。
多次用眼神质询白千羽,都被他碧透的眼睛稀释了那分煎熬。
庆功会的最后是楚望月的面上“效忠”,他醉醺醺地过来差点逼庄文亭牛饮半瓶红酒,庄文亭也不吝啬,恰好能借酒意掩盖惶惶不安的感觉。
白千羽看了眼时间,想把楚望月好好“请”出去,后者也不愚钝,洞彻了他的那种溢于言表的嫌弃。
是,跟白千鲟沾边的人都变成可去可留的烟云。
罪魁祸首就是庄文亭,蚕食了白氏,鲸吞了白千羽,连骨头都舍不得吐。
“白千羽,你能告诉我小白总的将来摆在哪个位置吗?”楚望月咄咄逼人,以眼神伤人,在这种场合下实在像是碰瓷。
“你在说我?我在你上面,记住了吗。”白千羽倒打一耙,推搡着酒鬼上了车。
谭铭迟迟才出现在酒店的停车场,这时都已经暮色将合,庄、白二人喝得面颊绯红,神经却敏锐得可怕。
他们想同时堵住谭铭的嘴。
然而谭秘书是严西时手下的一把利刀,也是安插在严光荣身边的眼线,无时无刻不在吸纳这位替身的周边新闻。
他一上来就大喇喇地说:“西总弟弟的一位大客户最近爆了雷,不仅查出在走私毒品,还涉嫌洗毒资的罪名,这件事已经捂不住了,据说过几天就要曝光,作为这家公司的代理律师,如果西总弟弟知法犯法并且帮助他们洗钱的话,一切都难说了。”
“所以也不怪西总一直看直播关注他弟弟的动向,如果是我,也会在台上那么做,毕竟血浓于水,谁想看见自己的亲人受难呢。”谭铭好心地说,入情入理。
庄文亭冷冷看着他,那眼神写着“你话太多”,看得谭铭也惶悚不已,闷恹恹道:“我是说错话了吗两位老总。”
白千羽言语轻快,淡定自若:“你没有说错,别担心,文亭这个人喝多了就会显得吓人……庄文亭!回家了!”
庄文亭却如一尊雕像,凉嗖嗖地讥笑:“谭铭,那你能告诉我,西总弟弟嘴里那位一直在想的人,又是谁呢?”
这个问题谭铭也答不上来,觉得自己失职似的蹭了蹭脸颊,“没听说他有什么心动的人,活得像个和尚,明总也很揪心他这位堂弟的人生大事,不止一次让我们替他分忧,找个能配得上他的。”
白千羽皱眉,剥离出两个牛唇马尾不搭调的词:“明总……堂弟?”
随着谭铭以一牵十的叙述,白千羽这才首度知道了严则跟严明还有这么一层关系,背后因一念而错过多年的隐情侵袭着常人凡心。他心中欷吁有,遗憾也有,更多则是对这个看似残酷的故事感到一丝不安。
以庄文亭与严家那种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件事他不能不知,却一直深藏于心,时时出来敲打着他。
曾经他以势压榨的人突然就通过血缘关系与他平起平坐,以庄文亭的脾性恐怕早就将这种变故幻化成心底的邪蛊。
真是兴衰无常。
他牵紧庄文亭的手,告慰谭铭的担忧:“所以,既然有明总为他在后面作保,想必那个‘堂弟’也不会出现实质性的伤害,叫西总不要太担心。”
“可他弟弟不是不想动用严家这个大靠山吗,不然也就没今天的事了。”谭铭说完,就再度感到庄文亭那双眼睛带着尖刺,不敢再发声,见他们的车子走了很远后,才发觉可能是哪句话说错了。
庄文亭突然在后座亲白千羽。
先是蜻蜓点水地咬着下唇温存,亲的每一下都不带任何目的,似乎只是为了打发回家的时间,像匹驯养的好马沿着唇瓣轻松缓行,后来他觉得白千羽从不应和,或是应付得不得要领,便浅发着酒疯,攻劲带着逞凶伤人的傲慢。
再后来就是撕扯,是斗殴,心念电转间就变成一局决斗,一场厮杀。
这种好勇斗狠、向地底扎根的接吻方式实在有些接歇斯底,是绝无仅有的独一份经历,偏偏庄文亭还一脸的面目严峻,即使动作早就出卖他不再从容。
白千羽借机向他腿上一靠,稳了稳角度,风轻云淡:“你继续,不用发什么慈悲。”
庄文亭一顿,不舍地放过业已鲜血欲滴的嘴唇,给自己一些距离能看清楚白千羽,这点距离却将他血色尽失的脸展露在白千羽那个销魂的笑容前。
“我想带你私奔。”庄文亭感到一阵烈火焚心,气散而伤魂。
“婚都结了,去哪私奔?”白千羽剪住他微微颤抖的手,知道他的恐惧正在无限扩散,连着满天的红色流云,“你怕什么。”
“怕我们这一年多只是一场梦,只要是梦,就早晚都会醒过来。”庄文亭深喘几声,很快就出现窒息,像个久潜深海的人,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他怕躲在暗处的白千鲟向他喷出毒信,怕严则心里那个人正是白千羽。
怕这是海市蜃楼,虚影一片。
白千羽赶快解开他领口紧扣的领带,望着脖子上的那片嫣红,偏过头去轻轻舔舐,一息之间就阻断了堵在喉咙里的恐惧。
可是庄文亭却抽抽搭搭地落下泪来,白千羽在呆滞中缓慢调整瞳孔的焦距,追逐他退缩向后的身体,并在攫住他的嘴唇时,尝到泪痕的滋味。
白千羽一手揾泪,一手塞满他的指缝,沿着皮肤的纹理,用新的肌肉记忆取代那时在严家镇婚礼上的。
“以前你就是这样让我不紧张的。”白千羽说的是不久之前的事,庄文亭却觉得那是更遥远的梦,离开严家镇,仿佛也离了那种脚踏实地的掌控感。
“千羽,你真的不为他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