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野在外,寥寥草草地遮蔽暖阳,使天山共一色。
金秋十月的气温竟然低过二十度,白千羽觉得阴冷,躲在床上根本不想起来,半山别墅会放大十倍晨色的清冷,热意也亏蚀到无感无触。
他疲倦地斜睨到一旁的特殊日历,神情有些梦魂颠倒。
——文亭千羽婚后第500天。
难怪庄文亭早上出门之前安然地趴在床头,情引眉梢,有些神秘地看着他说:“除了敲钟,今天还有一个惊喜。”
白千羽的思虑全压在“敲钟”上,没心情联想还有其他惊喜,当即就表达了这些天挥之不散的顾虑:“白氏现在只有十八艘货轮,它凭什么能上市。”
“远威航运不过也就这些船,在A股都多少年了?那还是个国字号。”庄文亭含蓄地将严西时的能量宣之于口:“而且,我外甥想让它上市,它就一定可以。”
关于这个外甥,白千羽仅从庄文亭一家人的嘴里听过,但从始至终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知道那是个用圈子里二世祖的钱玩私募的,没想到培植公司上市才是他的真功夫。
白氏这几轮融资的速度是呈碾压式的,秦知琯坐享其成的喜色也是抑制不住的,即使他知道以后不能完全掌控这些货轮的调度,还是不止一次对庄文亭赞不绝口。
而白千羽却觉得他们家庭作坊式的公司不配,日后财报和股东也要照实披露,一举一动都要在证监会和股民的眼睛里,到时候他想对秦知琯干点什么,都要小马过河地好好想清楚后果。
据楚望月的观察,庄文亭对航运的日程表越来越上心,核心管理层也换成他的人,当初白氏的老人压根插不进手,那些人正酝酿着盛怒准备找庄文亭发泄发泄,可谁都没想到这位刚刚来白氏一年半的新人,竟然拿着准上市公司的原始股来堵他们的嘴。
这嘴他们闭得实在是舒服。
“文亭,你以前说过要跟金城严家划清界限,还当着我的面跟严明大吵一架,结果怎么样?”白千羽揶揄地拨开他趴在一边的脑袋,“结果跟他的儿子合伙做生意,我这除了姓白姓庄,还要姓严了是不是。”
庄文亭简直是百口莫辩,脸色从欣然到沉郁,再露出舒筋活络、想通了的表情:“股份我没要一分,你还是承认它姓庄,千羽,我很高兴。”
白千羽就算想接着气下去也让他弄得笑出声,“还是听不懂人话。”
“我外甥只是帮忙疏通关系去融资,算不上合伙,敲钟之后我发誓他再不会插手你的生意。”庄文亭亲着白千羽的手指,眼神悠远安静,也不知是哪个动作惹得白千羽双眉跳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他也来吗?”
庄文亭忍不住也笑:“他自从有了替身之后,就没人看见他出现在任何一个公开场合。”
白千羽整个人都紧张兮兮的:“那就是光荣哥过来?”
“嗯,作为东旭基金的代表。”
所以现在都快到时间了,白千羽还是懒得起床,就是不想去启动仪式见严光荣,愁得他抓了半天头发,差点想临时辞掉得来不易的总裁之位。
“这个庄文亭,把你重新召回董事会,继续跟秦知琯搅在一起,让你以前的谋划全都变成泡影。”楚望月亲自接了白千羽,等红灯时不忘开口吐槽,“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白千羽不肯坐副驾晒太阳,单翘着腿查看月报,那上边的财务数据全都一览无余,能看出白氏自从资本介入之后就有了质的跨越。可惜只模糊其词地列出货物的大致品类,没那么精细,实在看不出什么门道。
占大头的农作物也让他有些不解。
有些农业类的运输是公司接的硬指标,只要出口就是赔本生意,能让月报上的成绩这么亮眼,除了金城严家的烟草之外,他想不到还有哪些品种有那么多的利润空间。
想来庄文亭很难断舍离那个严家。
不过即使白千羽不大在乎过程,漂亮的数字依然能扫去部分阴霾。软声笑道:“大概是想让我享受他努力的成果,不然他那么拼到底为了什么。”
从后视镜中,楚望月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看得清楚,清楚到碍眼,愤懑道:“你以前也不是喜欢钱的俗人,怎么,财报好看一点,钱包鼓一点,就开心到一点底线原则都没有了吗?你结婚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白千羽微妙地一笑,就当是应付楚望月。
“怎么?说不出话了?”楚望月说,“还是被人同化,知道不好意思了?”
“对外,我和文亭是一个整体,坚不可摧,你少挑拨离间。”白千羽一指弹向干净的西装领口,态度出奇坚决,“何况我发现秦知琯在利益面前漏洞百出,拿下他是迟早的事,文亭不过是在帮我加快他的疯狂。”
“文亭文亭……”楚望月踩了脚急刹,两人倏地同时身子前倾,他仿佛还没被金钱洗干净戾气,从不知“平和”为何物,恨绝地回头:“你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叫白千鲟!还不知死活地在哪等你想起他来!”
楚望月说完就开始动手动脚,翻开白千羽那身得体的黑色西装,再无视对方的愕然反抗,飞快地解开几颗衬衣扣子,“让我看看你的心,到底有多么冷血。”
“家里有他生活过的痕迹,当初你也看到了,不许咒他!”白千羽发现楚望月在见到自己露出的皮肤后气势瞬间转淡,还开始战术回避,偏回头去,完了,白千羽想起脖子胸口上的吻痕,尴尬如同一个大锣砸向头顶。
从后头看过去,楚望月仍带着那种磨牙吮血的森冷,头发遮盖了部分侧脸,依然能看出表情僵硬,白千羽埋头,动作轻捷地系好最后一颗纽扣,沮丧地看着他后脑,“我能感受到千鲟,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那时半山别墅里强烈的熟悉感,至今还如同发生在昨天,白千羽在头皮的不断惊跳中发现白千鲟的衣物少了很多,法夫里也不知所踪。
还有厨房,有最近烹煮过的凌乱,厨具和锅碗都泡在水里,这一切都表明白千鲟曾在这里呼吸过,却不知为什么选择出走。
楚望月实在是无法专心接着开车,猛打方向盘后在路边急停,引来一阵催促的喇叭声,他强忍着滞重的呼吸,一脸嫌恶地说:“你不觉得这是庄文亭的手笔?我敢打赌,绝对是他控制了我弟。”
“他看起来比我更在乎千鲟的去向,早就派人出去找了,这些天也发现了一些踪迹,正在核实。”白千羽说,“他向我保证过,千鲟一定会被他完完整整地找回来,他也不介意三个人一起生活。”
楚望月以为他在说书讲故事,正要凝思想清楚是不是庄文亭善心大发时,白千羽的脸就叱咤着变色。
“还有十分钟敲钟!快开车!”
楚望月听了命,很快驶离这个路口,觉得白千羽苛酷也好,冷漠也罢,都是五行自带的劫,是福是祸都躲不过,但不知为什么,他总有种双眼被刺穿的痛。
再一次急刹后,楚望月把车停在交易所门前,刚要跨出去,就忍不住:“说来说去,还是庄文亭把你影响了。上市,你在乎吗?”
白千羽先迈出长腿,双肩是从未有过的伟岸,朝他冷冷地道:“烂泥巴终于有开花的机会,我该谢谢文亭。”
谁知那条腿还没笃定地多迈几步,就让会场里那把轮椅的影子消灭了几分锐气,严光荣背对着观众坐席,在候场区低头玩手机,身旁众星捧月地围了不少人。
人们都知道东旭基金是定海神针和风向标,有它的介入就是硬核关系和背景的介入,能请到这位资本界的大佬坐镇,不少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西总,白氏的法人代表到了,要不我们先收一下手机?”一旁的秘书谭铭提醒道。
“不要,弟,直播。”严光荣摆了摆手,眼神专注在一个软件上,账号是“法气盎然的严大律师”,已经开了直播,人暂时没有出现,背景是他家的卧室,最上方手写了两排字:“合同、经济、婚姻、侵权等免费咨询诉讼,劳动纠纷请直接找监察大队”。
知道他弟最近出了什么状况的谭铭微微一笑:“咱哥还没从那件事走出来?”
严光荣横扫他一眼,“废话。”
庄文亭坐在第一排中间,身旁分列着几个亲信,从感觉到白千羽,目光就一直紧紧痴缠着他,得到他肯定的点头后,给台上的谭铭做出开始的手势。
谭铭直接请上了主持人,底下的躁动很快安静许多,白千羽走到庄文亭身边时,手掌一碰他的肩膀,旋即就分开,走到距离严光荣几个身位的地方站好。
楚望月气鼓鼓地呼喝着庄文亭右手边的人挪位置,那人二话不说就坐到后排,楚望月坐下后一动不动地看着台上,庄文亭逗趣的话音款款飘来:“下来我们切个猪头好好庆祝一下。”
从喉头泛出一股油腻的楚望月抽搐着眼皮:“……”
随着主持人一声邀请,严光荣率先被推到台子中央,他寡言少语头也不抬,伸手就要木锤。
主持人以为他想讲两句,便把话筒递了过来,这下严则的嘟囔竟在敲钟仪式上扩了音,几乎传遍每个角落。
“下午要上庭,所以今天只直播三小时,不要刷礼物,不用加灯牌,聊人生聊理想聊法律,瞧一瞧看一看童叟无欺免费白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