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层玻璃,白千羽大概明白了一二。在与楚望月他们的对峙中,庄文亭得出袭击他的人另有其人,突破口便是从家宅的内部瓦解。
看样子庄文亭也许早就想到要严查内鬼,捉到真凶。
窗外声声惨叫渗进了房内,凄厉得让人惊恐,受刑的人是个小青年,口中很虚妄地乱叫一通,夹杂了不少对庄文亭本人的谩骂。
“姓庄的……你知道自己害了多少人吗……我这是替天行道!”
“五十七个傻子!都是因为你!严家镇才生出来五十七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人,你算什么老爷?你也配吗?”
“我们掌握了河水污染的证据,你没有几天作威作福的日子了!我……死都要诅咒你!”
白千羽在窗台前听得出神,没注意身后逼近的脚步声。
腰间好像让藤蔓绕过,白千羽感到脚下突然悬空,便一头斜靠在黑色臂弯中,他能感受到庄文亭沉稳的心跳声,院落里的当众指责似乎并不能将他撼动分毫。
白千羽有些意难平地说:“看样子早就有人怀疑你和你编的故事了,为了你的名声,我建议你把那两个植物学家的故事告诉他们,顺便用你父亲的英勇就义换来同情。”
很快他就在这个稳如泰山的怀抱中脱身,仰面躺在了床上,庄文亭低靠过来,手垫在白千羽的背后,那双锐利冰凉的眼睛并无太多改动,他说:“由怜悯建立的统治并不牢靠,恐惧才能滋养权利。”
“怪人,难怪生意被人抢。”
庄文亭抿起唇:“所以要把你扣下来还债。”
白千羽叹了口气,“你是想杀鸡儆猴,把他们都法办了对吧。”
手掌恰好能触到白千羽的心跳,那重如擂鼓的跳动让庄文亭面容大变,是水波在自然流淌中突遇礁石的样子,他轻启嘴唇,仿佛不仅在犹豫,更在揣度利害,最终不吐不快道:“你可以用脱一件衣服,换一个答案。”
白千羽全身上下只剩一条裤子,没办法再脱下去,摇了摇头,“算了,我不想用裤子换个包庇罪回来。”
眼眉挑着,指尖轻挠他背后的薄肌,庄文亭眸深如海:“看来你是打算知情不报了,白千羽,这么快就把自己当成压寨夫人了?”
“信不信我咬死你。”白千羽已经偏过头,对准了庄文亭堵在眼前的胳膊。
“咬哪?”
白千羽用衔在嘴里的毛呢料无声地回答了他。
鸟刑渐渐变得失控,夜晚温馨莹洁却无法阻挡无可名状的阴森,受刑者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也因为气力消散而变得愈发凄惨,白千羽咬完庄文亭的袖口,泄尽肝火,趁他还在揉胳膊之际霍地跑了出去。
月光如一道帷幔披身,让裸-露的肌肤更加柔净,白千羽很快就冲入私刑的余响,在乱鸟之中几次三番伸出手去,均被庄文亭的爪牙挡住。
白千羽看向随后赶来的庄文亭:“他都已经承认为什么刺杀你,可以收手吗?”
不等庄文亭郑重其事地摇头,被鸟啄得只剩一缕气息的人就惨笑一声,抬头看着两人:“有本事直接开枪毙了我!”
庄文亭用讨要好东西的语气对白千羽道:“求我。”
“求什么求?!老子不怕!庄文亭!你给我听好了,我叫何毕,论辈分你应该叫我声爷爷!来啊,叫何爷爷我他妈将来就给你留个全尸!”
那位自称何毕的人身上早已血迹斑斑,是个神经错乱的样子,白千羽见他还要火上浇油,强忍着恐惧横在何毕与野鸟之间,那杀红眼的大鸟伸着长喙,摆着乱阵,目光疑惑地盯着这个半裸的男人,在啄与不啄之间揣度了几秒。
庄文亭突然摆手,给训鸟师摆出暂停的手势,迅速把白千羽拖了出来,恶狠狠地看着何毕说:“早点说出自己的名字不就好了?”手指向空中微一晃动,“带他下去,把这里打扫干净。”
看着院子里的人一步步清退,地面上的狼藉也恢复如常后,庄文亭紧锁的愁容浮云流水般地消逝,偏着头深深看了白千羽一眼,“我们继续。”
“不可能。”
脚下又是一悬,白千羽紧锁呼吸,青着脸看向身后的“坚墙”,头发不断跟随庄文亭的步伐缓缓摆动。
庄文亭稳稳地将他放好,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绞着眉看向屏幕,“我找个视频,学习一下。”
冷汗挂在背上,白千羽将双手迅速抽回,拿棉被罩住自己,直接缩成了糯米团子。
庄文亭怕没有参照物,无法比量,不客气地掀开被子,长指在白千羽的蛮腰附近上下比划着,唇角勾完再硬挺挺地抿直,看着看着就不小心歪了脑袋,“原来是这个角度。”
白千羽耻笑:“听了那么多墙角,早就该无师自通了吧,怎么还没开窍?”
庄文亭意犹未尽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想让我开窍?”
“滚!”
庄文亭将手机怼到他面前,白千羽自知退缩不能,左右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定睛探着手机。
这才浅浅一看,白千羽就大笑出声。
并不是想象里男男之间酿酿酱酱的钙片,而是再正常不过的搂腰跳舞视频。
没有半分狎昵之处,干净得像日光初照下的冰山。
“庄文亭,你就想跟我干这个?”白千羽笑得脸生莲花,一旁的被子也在笑意盎然里抖动不止。
“奇怪,这还不够吗?”庄文亭露出不解的神情,看样子是真的茫然一片、完全不懂,他试探性地伸出手,与白千羽腰间的皮肤间着寸余,似乎是在隔物运功做法,颇有几分巫婆的神韵。
看他没抵触,没后缩,眼下还笑出弯弯的卧蚕,庄文亭很快就被对方的实际行动唤醒胆量,手指错落而有韵律地摆放在他的腰上。
那阵抚摸太有热度,也太像活人,白千羽事到临头还是退缩了,很生硬地撩开庄文亭的手指,侧睡了回去。
“你还在想白千鲟对吧。”庄文亭不再动小孩子的幼稚心思,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
“嗯,我跟弟弟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他的遗憾就是我的遗憾。”
“你也知道是弟弟。”
白千羽斜睨过来:“没血缘关系。”
庄文亭不予理会,自顾自地在手机上翻找证据,还没找到就用言语放出冷箭,“白甫、安晴和你都是O型血,那个罗起,B。”
白千羽留了一只耳朵。
“罗起让白千鲟打了个半残,是被迫录的那段视频,要不是我的人跟着罗起回到他老家,这秘密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庄文亭还在不停翻找证据,另一只空闲的手借机又在白千羽的脑袋上摸了一把。
罗起迟钝的声音响起时,确实是往事重现了。
“你们怎么都有录视频的习惯。”罗起苦笑不已,由衷地赞佩道。
方寸之大的手机之中,庄文亭沉稳的嗓音跟了过去:“谁让我们千羽是律师,所以凡事都要讲证据。”
“好吧,我再说一遍,白小少爷以我家人为威胁,逼我承认跟安晴发生过不正当关系。我跟她只是普通主仆,不可能再有其他关联,你满意了吧。”罗起咳嗽了两声,白千羽担心得直揪紧身上的皮肉,从被窝中一股脑爬了出来,一把就抢下他的手机。
罗起显然被连环拷问折磨得不轻,沧桑不已,白千羽用指肚摸了摸他不再年轻的脸,抬头责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放心,你的罗叔,就是我的罗叔,我给了他一笔钱颐养天年,苦不了他。”庄文亭道。
白千羽扔回了手机,面上愠色不减,口出不逊:“这件事千鲟早就承认了,我不在乎。”
庄文亭再次把海啸后沙滩上的视频放给他看,历历在目的只有步履晃动的自己。纵使白千羽再不愿承认,画面里他就是在对着空气自说自话。
手中还握着白垩纪的化石。
记忆没有发生错乱的话,当初这块石头是白千鲟抱着的。
“千羽,”庄文亭看他迸出泪来,还是个眼角含血的样子,与他的悲伤奇怪地共振,他把白千羽抱在怀中,肩头有下巴戳痛的感觉,“之前你只是被我租借给别人几年,现在人我收回来了,不许哭。”
“一年半载可能养不成你不哭的习惯,那么一辈子呢?”
半个月后,海市早有春意,街头的繁树卸去过年挂的灯笼,被漫飞的花瓣取代,树木浓昏之下,碧草如毡,与咸咸的海风一起,衬出了春色无限。
一个与喧嚣都市格格不入的身影正在一片碧波之下走着。
他抬头看了看路标,捻灭手里的烟头,顺着长街看到纵深。
升和路,是严则的大本营。
何毕虽然看到点希望,心里却还在骂骂咧咧的,庄文亭关了他十天,他早就对活着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关到差不多快崩溃的时候,那道门竟解了锁,一路都畅通无阻,无人作梗。
他从庄家的阴宅一路摸索着来到海市,到现在还有点惊魂不定。
庄文亭怎么就这么好心,决定放他这个霍乱分子出来。
管他的,既然出来了,就要好好对得起这条硬命。
“恪守成宪……”何毕念着念着就笑了,脸上慢慢浓阴转晴。严则跟他读的是一所小学,从小就是他的跟屁虫,他们镇之前也有老乡找严则做过法律援助,严则从来都没收过他们一分钱。
所以更没道理收他钱。
何毕在写字楼的大厅转了一圈,终于找到电梯入口,跟几个人一道挤了进去,手指敲着指示牌上的“恪守成宪律师事务所”,不无骄傲地炫耀:“这是我兄弟的律所,厉不厉害!”
其中有个模样时髦的女孩顿时勾起兴趣,朝何毕指的地方看了一眼,惊道:“原来你是严大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