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千羽冷漠地忽闪着眼睛,眼底的凉恰如拂晓时分的河面,他口中沉默不语,眼睁睁看着庄文亭很笨拙地在手机上找视频。
“不好意思,我不怎么喜欢用手机。”庄文亭觉得现代科技除了真刀真枪之外都是怪物,手机不过是发号施令的工具,没下载几个软件,白千羽看着他在那么干净的手机屏幕上找相册,竟然还能花去几分钟的时间,即使想哭也让他逗笑了。
终于,视频在白千羽冷冽的凝视下开始播放。
第一个是在那场海啸的发端,还未变成猛兽的形状之前,黑色纤瘦的身影迎着风雨艰难向前,很快便隐匿在白氏办公楼的入门处。偷拍的角度是正常的大远景,看样子藏在了货轮上。
第二个视频播放到结尾的时候,白千羽想也没想地就反驳道:“以前千鲟给我说过,视频里用AI换脸很常见,把一个人的影子抹掉想必更简单。”
庄文亭微微蹙眉:“什么叫换脸?我听不懂。”
白千羽看他的那个样子是真不懂,苦笑着摇摇头,“不然我为什么要跟空气对话?”
这条视频的角度明显是在岸上,距离他们不足十米的正前方,如果不是白千羽真的用心在与白千鲟交流,那个偷拍的人一定能被他发现。
庄文亭用完手机,一脸嫌弃地将它置到一边,镜边寒芒闪动,突然回过头来凝神注视着白千羽。
“如果你是因为悲伤过度出现了幻觉,我建议你去寻找专业人士的帮忙。”庄文亭正经道,“我可以回严家镇给你绑个神婆回来。”
白千羽先是一愣,随后就让他这超凡脱俗的幽默感弄得失声发笑。
“神婆、神庙,庄文亭,你那叫封建思维,现在也不是旧社会,你该不会没读过书吧。”
庄文亭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没读过书我为什么近视?”
“哈,对,看你也不像喜欢玩游戏的。”白千羽敛息垂下头,用余光认真再度看了遍庄文亭。
是个自愿被关在旧时间里的怪人。
庄文亭感知到了这个长时间的偷看,嘴角微微一抿,“你觉得我老了吗?”
“啊?”
“你说我是老人家。”
“好,你不是。”白千羽干笑了一声,很快就追问:“庄文亭,你说自己亲眼看见了白千鲟那艘船烧成灰烬,那你有没有看见有人从大火中游了出去。”
庄文亭安之若素地说:“风平浪静。”他将白千羽的嘴又一次塞满,“想活着从那个人的眼皮底下逃走,比登天还难。”
“谁?”
“秦知琯。”庄文亭看着白千羽先是惊奇了几秒,很快就复归平和,知道白千羽这是想通了自己早就将他周围的故事化成可以一手掌控的情报,“不过,如果是我的话,也会做与白千鲟同样的选择。”
夜深了,这座老宅似乎陷入了永寂的黑暗,庄文亭塞了几位家仆看守白千羽的这间卧房,样子个顶个的老实,白千羽想从他们口中套出点话来,只落了几声“嘘”回来。
正对他大床的是几扇积灰的窗户,月影孤独地垂在小院中,平添很多阴森。
白千羽坐在床边想个中原委。
庄文亭为什么在严家镇向他讲那两位植物学家的事?他们的死真的与严氏有关吗?那些弱智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如那些村民所说,从这二人死后就再也没出现过痴呆患者,那该不会真的因为镇住了冤魂吧。
或者……这两个人才是基因突变的罪魁祸首?
庄文亭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又是什么呢?
正当他一头雾水之时,院落中似乎出现一个人影,在那柔顺的月色下,诗意里密布着无法排遣的可怖。
白千羽穿上拖鞋走到窗前。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气势恢宏,似乎是莽莽平原上征伐杀戮的战神。
定睛细看,白千羽突然浑身吃力地颤抖着,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头发垂肩,肤色冷白,样子模糊在那片阴影里。
“千鲟!你真的在这啊……”白千羽用力眨了眨眼睛,整个心都让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他们有没有伤害你?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对方矗立无言,好像只是一副没有生机的肉壳。
脚步不见挪动,人影却在一点点地平移,古宅的衬托下,真的如同鬼片。
白千羽悄然垂首,眼光不再跟着他。
庄文亭摆出来的种种证据终于令他不再坚持己见,是真是幻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脑浆如混沌初开的大地,不辨不识、不查不闻。
方笙说的对,白千鲟那么大一个目标,怎么可能在客轮上,又在众人的围观中被带走呢。
白千鲟真的走了。
心中泣血,汇成一股寒潮,冰封住自己的身体,终于出现强直性木僵,一个“咚”声过后,家仆们纷纷冲了进来,看见白千羽直接晕了过去。
“快叫庄老爷过来!”
过了三天,白千羽才在几声鸟鸣中苏醒,窗外日光繁盛,照出了一片紫荆花林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白千羽木讷地伸手在周围找眼镜,身下的丝麻床单让他扯动出许多皱痕,还是没找到。
再往下触,不小心碰到陌生的膝头,跟它的主人一样淡定优雅。
“都睡了三天,还是神婆把你弄醒的。”庄文亭朝身后卷起两指,几位早就列位准备的家仆端上菜肴,摆置在窗边的小桌上。
白千羽偏过头不想说话。
庄文亭那张能称之为粉雕玉琢的脸上出现淡淡的失望,随手点了个模样还算可口的汤让人盛满,用勺子在碗中随意划拉了一会儿,手扶一边眼镜,“吃点东西。”
白千羽转了小半圈回来,用恨极怨极的眼神死死看着庄文亭,后者并无细微的表情动荡,一双乌木色的深瞳平淡如水,没有传递出任何信息。
手一抡一掀,庄文亭那件烟色大衣就被浓汤泼了,手里滴着汤水,碗还在手中无辜端着。
“眼睛看不清,还能一巴掌打到碗,看来这三天你睡得不错。”庄文亭将碗弯身放在地上,一脚就将它踢翻,身旁的家仆们脊背一弓,顿时就吓跑了。
“我眼镜呢?”
“你晕倒之后,摔变形了。说到这……”庄文亭朝门的方向咳嗽一声,一位模样灵异的阿姨踩着小碎步进来,黑色布鞋还绣着几条锦鲤,他挥了挥手,“开始。”
那老妇立刻不顾白千羽挣扎,将一小堆捣碎后的草药敷在他右眼上,口中神神叨叨了一堆谁都听不懂的鸟语。
白千羽眼角开始火辣辣地疼,冲庄文亭大叫:“你想弄瞎我……”
庄文亭淡笑:“白千羽,是这只眼睛吗?”
“啊?”
“我问你,神婆是不是找对了那只被打坏的眼睛?”庄文亭道。
白千羽愣住了,神婆施的魔咒仿佛将他定住一般,过了一会儿才恍惚道:“你往我家安摄像头了?”
“没有,我猜的。”庄文亭一双桃花眼笑成很骄纵的模样,“但神婆也猜到了。”
那阵火燎的感觉又变成微风细雨一样的按摩,白千羽不知道药汁起没起作用,但旧痛似乎被某种邪力驱走,不再令他时常隐隐发疼。
庄文亭意犹未尽地眯了眯眼,见证白千羽逐渐变得信服。
“你不信,不代表没用。”庄文亭自小就活在一种既古老又神秘的逻辑之中,说句有个老灵魂一点都不过分,他坚信神鬼不仅存在,还有为我所用的功效,外面的人不懂没关系,早晚都会臣服。
这场“法事”足足坚持了半个小时,神婆念完最后一个扬长的大音之后便擦干他眼上的湿痕,浓汁还是渗透了一部分到他的肌里,眼眶周围浮着浅浅淡淡的绿色。
庄文亭赏了她点厚钞,笑着送走了她。
“怎么样,是不是很舒服。”
“你死了我才舒服。”
庄文亭重新坐下,身上的汤让风沥干,点点斑驳。
“睁开眼试试看。”
“不想睁,不想看见你。”白千羽保持着睡眠的姿势,眼皮微动,不愿撬开。
庄文亭站到床头的位置,用床柱做挡,就算是藏好了,声音自上而下传来:“这下你看不见我了。”
手指轻轻在面部移动,白千羽心里的好奇终于压过不满,试探着一点点睁开双眼。
眼上的伤本来不算什么,严则那一拳劲力虽大,依然在他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只是似乎永无止尽的眼泪动了肝火。
严则在他心里终于是个顺理成章的混蛋。
本来他要让这伤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了那算不尽的仇,可后来白千羽才明白,眼睛疼不疼,他都会恨他。
狭窄的眼缝里,这间屋子的全貌十分清晰地回旋在眼前。
那神婆竟然真管用!
白千羽折身掀开那床鸳鸯被就坐了起来,一手捂住左眼再次验证。
“我给你讲个眼睛的故事,想听吗?”庄文亭道。
白千羽眉梢轻挑,“有屁就放。”
“其实,在土葬中,在坟墓里,最先腐蚀的就是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脑子烧成了秤砣,发现奥司他韦才是亲爹。真的,别管是不是阳性,把亲爹塞进去才有机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