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波跟着河流一起飘摇,在白千羽浮蕊一样洁白的脸上落下一枚光晕,眼睫照得浅淡,表情让强光稀释,不太能看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白千羽像是刻意做出百无聊赖的样子,只顾着看自己踩在栏杆外的白鞋,宽松的黑色衬衣让风鼓起,露出腻细的后腰,方笙的视线从腰眼一闪而过,从白千羽的方向看过去,他的目光坚韧如冰,还算得体。
“我喜欢这船上的海鲜自助,味道不错。”
方笙看了看后方的客舱,旅人来来去去的,都是非常陌生的面孔,他说:“我不信,白总肯定在这艘船上。”
“我这不就在这吗,”白千羽说,“方律师可以收起那些阴谋论。”
“那一间舱房可以睡两个人,你为什么要单独住?”
白千羽觉得逗逗这位书呆子也还算有趣,“我是个天生弯的同性恋,跟别的男人住一起,不方便啊。”
方笙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想了想什么叫“留着有大用途”,眼窝突然一黑,绷起了下巴,显得人非常滑稽。
气氛莫名其妙地凝固了很长时间,还是甲板上突然响起的安全警示打破僵持。
方笙正了正脸。
“严家镇那个叫庄文亭的我调查过,三十岁,常年住在严家镇给自己的外甥看守家业,他就是你出口烟叶得罪的人;白总遭袭的货轮恰好装着这批烟叶,不出意外的话,突袭货轮的就是他。”方笙孤高自许地站姿正经,睨过一双看起来还算标志的眼,顿了顿,说:“他正好动机确凿,如果怀疑他就是凶手,完全可以报警。”
“货轮一定不能说是他袭击的,”白千羽怕方笙不懂,“那是千鲟自导自演、引蛇出洞的,具体引的哪条蛇……他也没告诉我。”
方笙是白千鲟从白甫那里接手的为数不多的亲信之一,但白千鲟念他是个律师,从不把手上的脏东西让他知晓,白千羽这么一说,他就算再一知半解地急于想找个答案,也不敢再追问下去了。
“我只是觉得,以白总的智商,不论用什么计谋,都不会真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方笙心里存了许多白千鲟大杀四方的事迹,正是因为熟知,才不愿相信,他看了看半个身子都悬在栏杆外的白千羽,暗示道:“如果白总还活着,你可以信任我。”
白千羽突然手持着栏杆做出向外跃出的姿势,方笙以为他想不开要跳河,赶着上前拉他的衣角,不想白千羽笑得很是邪性,跟右耳的黑色耳钉一起,筑成了一个混不吝的金钟罩。
“装在石头里的鸟要飞出去,看看真正的蓝天大海,换一种更自由的方式活着,不更好吗。”
方笙脱了手,眉心锋利地紧锁,“我当你是默认了。”
“方律师,我是说我自己。”白千羽那双眼弯成了月牙,看起来是个笑脸,却始终缺了点发自肺腑的笑意。
方笙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拳头在身侧紧紧握住,“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哪样?”
“就……不像个样。”
白千羽的杏眼中闪过一道流星,“你很像一位我的旧识,动不动就生气,还喜欢挑别人的毛病,好像无论别人做什么他都不会满足。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吗?”
方笙果然气得当场转身就走,临走高声提醒他:“你最喜欢的海鲜自助要开始了,还不快点!”
白千羽回到自己的房间。
船上设施简陋,两张床就占了一大半面积,空地只能将将转身,十分促狭紧张,白千羽站在中央,缓缓地绕圈。
每走一步,就斜着耳朵捕捉声音,四周是悄寂的,偶尔会有一两声长短不一的呼吸声。
白千羽低头看向脚面,隐在白鞋之后的,是一双优雅白皙的脚,指头与关节都是白润的,骨骼的脉络如铜筋铁骨一样分明,看起来修长有力。
声息弱得可以视若无物,很像藏在世外的鬼魂。
“在练无影脚是吧,还要再练练,功夫不到家。”眼睛半开半闭地向后斜仰,裸露的脖子就与对方冰冷的肌肤贴在一起,白千羽再一次明白什么叫有白千鲟的地方就是家,暖意油然升起。
白千鲟已经环行至他的身前,落了个浮云般轻柔的吻。
“你说要等下次,我都等了半年了。”他看了眼腰下,失笑两声,“每次都隔靴搔痒的,用进废退啊哥。”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去金城?”
白千鲟抱着他到床上坐好,床板坚硬,手却十分手软,不够老实地上下其手,万种情宠之下,白千羽肆生了些欲-望。
他的喘息是从泼天的稚拙里才能析取分毫的蛊惑,于是显得珍贵,显得珍重。
“你想去哪我都不会多问一句,毕竟……你早就是我的人了。”白千鲟想再吻进来,白千羽便轻轻推了一掌。
“方笙已经有所怀疑了,到时候你一定要藏好。”
“告诉他也没问题——”
“不行,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我希望你只当一个影子,每天都在我身边,我不能再失去你了。”白千羽如一汪清泉,散漫地躺下,床宽不到一米二,白千鲟只能侧身束手束脚地躺着,鼻梁顶着白千羽的,轻轻一碰,又再次突袭,亲得两人都舌头发麻,白千鲟浅笑着说:“要不要?”
“床太响了,方笙就在隔壁。”白千羽说。
白千鲟让层愠怒罩在脸上,“哥,你每次都找不同的借口拒绝我,难道你还想他?去严家镇也跟他有关,对吧。”
白千羽微弱地点了点头,“有关,也无关。想他?我想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到底有什么关系?”
“严家镇的痴呆儿不少,他们却不信医学,宁愿相信有邪物,我想查清楚到底是为什么。”白千羽怅然看着他,“不查清楚,我心里不安。”
“那里有我们的对手,我可是派人把他的房子都烧了。”白千鲟做了个面上的责怪,可他知道哥哥就是这样的性子,见到不平,就想用自己的身体填上。
“你烧别人的房子是不是有瘾?”白千羽也是不动真气地调侃,“严则的爸妈被那个姓庄的迁怒了。”
说到“严则”时,白千羽明显地一顿,白千鲟也于一息之间挂上不满,白千羽怕他生气,忙说:“我不是替他们打抱不平,那个名字我也不会再提了。”
“哥,在我面前,你不用像以前那么小心翼翼,我跟他不一样,你是我的命。”
这一晚,方笙睡得极不踏实,他跟白千羽只隔了个铁板,那边的声音简直好像让他身临其境,床板不停扭动不算,白千羽还发出快要断气的呻-吟声。
他很早就站在白千羽的门前,审查白千羽推门而出后的第一个表情。
脸色是出奇得好,白中透着嫩粉,唇色近似朱红。
“你昨天在房间里干什么了,”方笙皱着眉说,“吵死我了。”
“自我安慰。”白千羽饶富兴味地哼着曲儿往餐厅的方向走,方笙欠身朝他房里看了一眼,很快就明白什么叫“自我安慰”,刺毛竖尾地在喉咙里滚了几句难听的。
白千羽占了个视野很好的位置,天色湛蓝,阳光也很好,看见方笙那黑不溜秋的脸后,伸手招呼他坐下。
“帮我去吧台取咖啡,记得多拿几包糖。”
“我欠你的是吧!”方笙一晚上没睡好,眼圈带黑,走到吧台时让服务员吓得一抖,然后手持餐盘越过几个跑跳的小孩,回到座位上。
“真听话,”白千羽笑道,“怪不得白甫那么喜欢你。”
“别瞎说,我跟老白总只是雇佣关系,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方笙晃着小勺,听见白千羽“哈哈哈”了几声,仍然心不在焉地朝一旁看着,突然就回过头,一脸疑窦地打量白千羽,疑问在心中千回百转,终于道:“以前都不见你戴眼镜,你这是平光的吧。”
“左眼弱视,不戴看不清楚。”白千羽喝的是糖度极高的咖啡,品的却是苦味,目光干涸地瞧着杯口。
“怎么弄的?”
“一言难尽。”
走廊上的小孩们蜂拥着走到邻桌的位置准备坐下,方笙看了他们一眼,觉得哪里有点异常,“这么多小孩,怎么都不见有大人带着。”
白千羽伸手给一个脸颊红润的大胖小孩打了声招呼,“小朋友,你爸妈呢?千万不要乱跑。”他指着方笙,“这船上坏人很多的。”
“我是律师,谁是坏人。”方笙的吐槽还没说干净,就见那孩子团出圆滚滚的拳头,直接朝他的肚子捶去,方笙没料到还有这一出,捂着肚子十分错愕地看着他,“喂,小孩,你怎么还打人啊?”
白千羽笑得起劲,“看你欠揍,不打你打谁。”
方笙没说话,死盯着那小鬼头作恶地一笑,再在惊悚之中听他说:“记得看看糖包里写了什么。”
然后那胖头小孩呲溜一下就不见了。
方笙与白千羽互看了一眼,白千羽还没反应过来,眼神懵懵的,不明其深意,方笙很快就从他的手中抢走了糖包,撕开后看着那里面的字条,不由得炸出一背的汗毛。
字迹是隽秀的,能看出落笔人的斯文。
内容却细思极恐,藏着一股要宣战的怒气。
“欢迎来到金城,白千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