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严则用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吼道，白千羽和彭宁同时伸手捂住了一只耳朵。

彭宁埋怨地看着严则：“这件事远比你我想的要复杂，但中间发生了一件扭转乾坤的事，至于是什么，我无从知晓，也不想知道，但想必那个人一定很想保住你俩的命。”

白千羽沉默了。

严则脑里一片混沌。

先不说他想不到到底是谁愿意从中斡旋，救下他俩的狗命。何况他贱民一个，也根本想不出到底要付出多少筹码才能换来一个暂时的安宁。

只是……这种事情是可以摆在台面上明说的吗？

能无所顾忌地让彭宁传出这种话来，不就是当面承认了自己有杀人动机？

“叶青华让你通知我们的对吧。”严则突然眼明心亮地看穿了——叶青华既然能介绍他入那邪-教组织，自己也一定是其中的一个恶棍。

“看破不说破才是智者的选择。”彭宁隐晦地提醒他，“没有证据的指控，做再多庭前准备都没有用，何况法官呢？站队呢？”

严则兀地又笼上了一层法气缠身的正义使者光环，想使出一身的本事跟彭宁好好辩论一场，彭宁见他眼恨肠乱的鬼样子，及时刹车：“各退一步，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都冒失地往前走，死伤会很惨重。”

“彭宁！你不是法学教授吗？！你不懂法吗？为什么要替他们说话？！”

彭宁露出“奇了怪了”的眼神，视线转向还在发愣的白千羽身上，“千羽，他现在脑子不清醒，我只能跟你说。这件事之所以把我牵扯进来，恐怕只是因为我是合伙人之一的缘故，并不是因为我站谁，当然更不是因为我也干了什么邪恶的事。你是知道我的，我最不喜欢参加任何小团体。”

白千羽懂他这番话的意思。

从他选择正面与Quino交锋、与叶青华交手之后，一切都在“正义”的幌子下，缓缓驶向无法遏制的黑暗。

他、严则、陆锦明、彭宁，都是牌面上的棋子，被一股乱流裹挟着四处飞走。

他们都是些懂得个中利害的明眼人，却因为没有正当证据，全变成了无头苍蝇。

不知为何，白千羽总觉得这件事跟白千鲟有关。

白千鲟终于穿上了衣服。

秦知琯亲手从他的卧室里取出红色睡袍，披在他身上，白千鲟虽有些抗拒内缩，秦知琯也没太计较，小孩子不都这样吗？小孩子都以为只要叛逆地不听话，这世界就能尽在掌控似的。

那是主观臆想性的错觉，错得离谱。

“从小你就最喜欢红色，干爹没有记错吧。”

白千鲟冷哼道：“对，新鲜的血就是这么红。”

秦知琯朗声在门厅里哈哈大笑着，将几张还算热乎的偷拍照片在他眼前划过，“至少白千羽新鲜的血，我们暂时没那么幸运，看不到了。”

那是之前严则埋头进写字楼的暗影。

白千鲟：“他们真的走了？”

秦知琯笑盈盈地点头，这笑还没有蔓延开来，就戛然而止，秦知琯一秒钟就换上冷冽的神色，不快地看向容颜，说：“但是千鲟，你为了这么个东西放了几声冷枪，让你干爹差点吓出心脏病来，你打算怎么补偿。”

容颜不受控地流下了几滴泪。

他今晚知道的太多了，全是他不该听见半毫的。

听见就只能一死，这道理他知道，小少爷也一定明白。

“入会，是一定要有仪式的。存档之后，就是你在同济会生根发芽的开始，航道和货轮也就为我们所用，这样干爹用起来，才能图一个安心。你觉得呢？”

其实，白千鲟知道干爹能扶持他这种后生起来，就早晚有一天会提出他不能拒绝的条件。

只是他太想证明安姨的诅咒没用了，也太想让哥哥扬眉吐气了，可须知要与恶魔达成协议，早晚都会脱掉几层皮。

即使不是现在，也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他瞥了容颜一眼。

可惜秦知琯选择了在这种情况下提起“白千羽”的名字，一个听见、想起就能让人心潮涌动的名字。

白千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但不想让哥哥变成驱动一切的原罪。

眼前模糊一片。

“白千鲟，帮我捡一下飞碟！卢克不小心甩到你那里去了！”

“卢克、卢克，我把卢克煮成狗肉火锅，看你还天天跟他一起疯吗！”脚上穿的是最新款的限量球鞋，踢着粉色飞碟一步步地走到那只死狗的旁边，严厉地看了白千羽一眼。

十六岁的皮囊初见一丝绝美，好像分了些天地精华，耀眼得有些灼人。

白千鲟愤恨地想到：这么张好皮子，是不是也会干出自己亲妈常做的那种事？会不会也舔着张小脸，利用裙带关系去发迹？

等一下，他怎么会这么想呢？

他到了白家十年，早就不是废墟一样低等的平民了，为什么还会觉得是个人就要出卖色相来讨生活？

好酒好肉地铺了他一身贵气，何苦还要想起亲妈骨子里的贱样？

白千鲟终于将自己放在了跟白千羽同等的位置上，平等地、不带偏见地去看这位“少爷”。

白千羽豁然又大度地原谅了几位佣人的笨手笨脚，抱着让他们故意打碎的母亲遗物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懂事到可恶。

白千羽冒着大雨和涨潮被卷走的风险到港口烧纸祭魂，好不容易燃起的火很快就让小浪打翻了。

码头上认识他的工人在一旁讽刺嘲笑，白千羽没有接话，中邪似的熬到天晴，终于烧完了那批烂纸。

“哥，他们都在笑你。”

白千羽诧异地发现白千鲟站在他身后，一句不漏地听完白千鲟煞有介事的“科普”，并没入耳，他说：“我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可我昨晚梦到她啦，如果你有非常在乎的人，不也想梦见吗？”

“所以我多烧一烧，肯定就能天天梦到啦。”

白千鲟那晚回去，梦见了那张在冷风冷雨里依然不失美好的脸，还有白千羽隔着湿衣、朦胧异常的身体，皮肤又薄又软，温煦而迷人，香唇一动，说了些复杂的软腔软调，颤颤的，也金灿灿的，不费周章就让他弄脏了床单。

对着哥哥情动，他没羞没臊，觉得不算什么。

情动了几年，他依然没皮没脸地觉得舒服，世界好像变得很小，思来算去，只有天地、两人，心也让他填得满满当当的。

所以，谁会忍心插-入他俩这小小的世界呢。

严则。

直到出现了严则，一个随时随地长在他嘴上的名字。

严则饿了，严则困了，严则笑了，严则又笑了，严则吃这么多怎么还不长胖呀？白千羽是在用自己矜贵的身份，给一个贱民口述着鸡毛蒜皮的编年史。

跟自己比起来，他配吗？

他是因为“严则”这个邪恶的名字才选择与魔鬼结伴的。

白千鲟目光凉薄地看向容颜，冷得火焰都会结冰，容颜小声哭着，跟白千鲟短短对视了一眼，从这个眼神里竟然读出了“就这样吧”。

那就这样吧。

“小少爷！千鲟哥……”

白千鲟拖着他的身子走向紫荆林子的深处，簌簌的紫色花瓣雨落下，像极了浓浓的血泪。

一个毫无感情的音色响起：“你不配叫我‘千鲟’，严则。”

白千鲟选择了用最粗糙的方式行刑。

容颜的后脑吃了数不胜数的重拳，疼啊，真疼……他哭着求饶，声音却几乎湮没在落叶与花动之中。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再有几声哑然的哭嚎后，容颜终于闭上了双眼，一行因为不舍而落下的热泪，终于在那张沉寂的脸上留下了斑斑轨迹。

“好！太好了！”秦知琯意犹未尽地惊呼出来，卓然的身影自欧式门廊中显现，笑得痛快畅然，“孩子，恭喜你通过测验。接下来，我们一起改了这青天白日，好吗？”

他张臂迎接白千鲟，白千鲟也张臂前来，心头的口子是豁开的，血淋淋的，眼神黝黑而热烈：“干爹才是青天。”

严则首先明白了彭宁不得已而为之的根由——

是与庄老爷和严老爷一脉相承的上流玩法。

那个掌控着许多命脉的神秘组织，流着跟庄老爷一样的血，视平常人为蝼蚁，为尘土，喜欢用他们的命根子筑巢，汲取他们的生命为养料。

他们肠肥脑满，可能也算不上多么睿智聪明，不过是胎托得好了一些，或者尘世里的机缘到了火候，傍上了像叶青华这样的大腿巨擘。

也算是另一种造化。

严则不喜欢彭宁，还是送他到电梯入口，随后辗转回来就开始了跟白千羽的彻夜长谈。

白千羽听到很多口不择言的脏话。

“小白二，你在我眼里，真的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连狗都不如。”

“律所停业一年，你知不知道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兄弟姐妹选择跟我一起吃苦，这一年他们的家庭可能就没有经济来源；手脚被缚，律所不能开展业务，律师们不能上庭跟案子，客户早晚就稀稀拉拉地跑光了，不要说海市前十，还能稳住前一百我都要回去拜拜龙王庙。”

“你觉得自己能揭开会所的面具很有本事对不对？你觉得你这么做我就能高看你两眼对不对？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他妈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