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蜻睁开眼时,时间已是晚上九点。
她伸手抹去额头的汗,许久才从梦中惶恐的情绪中走出。
妞妞坐在桌上写作业,看见温蜻走出来,招手说饭留在锅里。
温蜻扫一扫周围,严立应是回去了,她心情轻松不少。
提起板盖,香气扑鼻,一圈冒着泡的水中间放着一个大陶碗,红油油的辣椒混着切碎的菌子。端起来一扒,下面是米饭,还有一个黄焦焦的煎蛋。
温蜻细细入口,泪水滴入饭中,说不清是被辣的,还是对从前的怀念更多。自从外婆去世后,她已经好多年没吃到味纯的辣椒炒菌子。
少女时期的温蜻厌烦那个家,总想着尽快逃离。可等她真能够逃离时,那个家拖着残破的尾巴,在原地发出垂死的血吁。后来,那个家自己倒塌了,温蜻没有家了。
温蜻到阿勒开始做的第一本立体书第四页诞生于今晚。
阿婆起夜时看见温蜻房里的灯还亮着,她睡眼怔松推开门,“早些睡吧,明天再弄。”
话落却一惊,桌前没有人,床上也没有人,温蜻捂腹蜷缩在地。
阿婆慌忙扶起温蜻,一看整个人汗津津的,脸色苍白。
“这是怎么了?”
温蜻努力扇动嘴唇,钻心的痛让她发不出一个音。
妞妞也被惊动,她反应倒比阿婆快,从桌上拿起温蜻的手机,再顺她的手指解锁,这通电话最终打到了严立那儿。
严立来得很快,一并来的还有庞丽。两人向阿婆问过温蜻放身份证的地方,乘着暮色将人送到了街上。
街上有个小诊所,时间晚诊所也关门了。严立向人问过医生住址,又找人借了椅子,让庞丽扶着温蜻坐下,他跑出找医生。
医生披着大衣匆匆赶来,替温蜻量了体温、测了心跳,问了一天内饮食情况,温蜻虚弱答不出,严立倒是在旁对答如流。
“姑娘,你以前得过肠胃炎吗?”
温蜻缓缓点头。
“应就是肠胃炎复发,我先捡点药应急,明天来输液。不过我们小地方医术有限,你们要是还担心有问题,最好去县里医院看看。”
他又看看旁边紧着手,认真听着的严立,不由一笑:“害,你这年轻人,来时语无伦次,一个劲地拉着我走,我还以为人命关天呢。既然这么在意她,就多管管她饮食,晚上还吃那么辣的,她不复发谁复发?”
严立低头道歉应好,跟着医生上楼拿药。
庞丽给接了杯温水递给温蜻,她想到洗衣服时看见严立黑脸一身烟味骑车回来,方才嘴上还挂着饭粒慌慌张张来叫她,忍不住开口为他说些好话。
“也不知道他一天天在做什么?下午放学就出去了,结果十一点才回来弄饭吃。”
温蜻捂着肚子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心疑严立没吃饭就回去了?
她听到庞丽接着说:“都二十七岁了,居然还一个女朋友都没谈过。我之前逮着他问过,原先在公司里将做到管理层就辞职了。”
“问他被人逼的?不是,他自己要走。说什么攒了一点钱就想去追梦,支教他想了很久。我又好奇,他人长得不赖妞妞,心眼也好,公司里难道没一个小姑娘追他?”
“他老实说有,不过没答应。原因嘛,得从高中……”
楼梯上传来动静,庞丽及时收住话题,这种夸夸当着一方当事人更有效。
等几人折腾回到家,已是凌晨两点。
村庄寂静,阿婆家的灯点在满天满山的黑中显得温暖可拥。
车子一停,妞妞奔过来,黄豆抢在她前面攀上温蜻的腿。
“实在麻烦了,进去坐坐才走吧。”
“哪有哪有,都是朋友,不麻烦的。坐就不哩,阿婆,你的好意我们俩领了。只是明天还有课,我们就先回去了。温蜻,这几天注意休息,上课的事就先放放。”
车来得快去得也快,扬起一阵尘土。
妞妞不放心温蜻,闹着要和她睡,阿婆也说好。
妞妞关灯前,温蜻让她等等,靠在枕头上问出心中的疑惑。
“没有,严老师把菜做好,当时我在帮阿婆穿针线,他说他去叫姐姐。没一会儿他就出来了,脸色有点像锅底,说你最近很累,让你多休息,他还有事就走了。”
温蜻说知道了,钻进被窝内,让妞妞关灯。
第二天午时,温蜻坐在坝子里完善她的书,柔柔的光线照在她乌黑的发梢上。
这块颜色有些轻了,温蜻欲伸手去拿彩铅,身后一只手径直递来,正是她要的黑色。
温蜻循着那高大倒影侧头看去,正是严立。
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衬衫,连带着看上去年轻不少。
“县里你不愿意去,街上输液总该是要的。”
温蜻唔了一声,立起书一看,今天回来这页应能做完。她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严立在旁没闲着,蹲下身细心将彩铅按相近颜色排好,滴,一一捡起落在地上的小纸屑。
温蜻看在眼底,一句在脑中跳了好几次的话被她再度沉到心底,后面还要有求于人,现在气氛还不能闹太僵。
等到下午放学,严立又骑车匆匆去接温蜻。
如此几天,风雨不改。
葛川望着准时积极出发的摩托车,捅捅旁边的媳妇,“我怎么有种他接送女儿的感觉?”
庞丽一口唾沫喷去,“你闭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今天温蜻照旧背着包,只是那个包不知装了什么,比平时大多了。
她没直接上车,而是约严立到饭馆里吃饭。
路上严立看着身前的白色曼影,额头神经突突跳,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妹子、弟娃吃撒?”
两人刚一入坐,热心的店家着上围裙拿上菜单。
温蜻推给严立,严立推回,让她先点。
温蜻很快点好清炒豆芽、麻辣鱼片,严立蹙眉和温蜻商量撤下鱼片。
“你胃不太好,过些日再吃吧。”
温蜻笑笑,“我是不可以,但你可以吃呀。”
严立捂嘴轻咳,“我一向也吃得清淡。点些家常菜就好。”
闹腾来还是撤下鱼片,上了鲜鸡汤、茭白炒肉、虎皮青椒拌蛋。
这顿饭将要完时,温蜻突然开口。“我想好花坛的东边种什么了“,她顿了顿,语音加重”黄色黛尾花挺好看的。”
严立握筷的手指陡然僵住。温蜻的领地东边是严立的,而黄色黛尾花的花语是友谊永固,她在委婉拒绝他。
严立从干涸的喉咙里极声朝老板喊,再来两瓶啤酒。
温蜻没阻止,大不了两人今晚找家小旅馆住,明天再回村里。她特意挑今天是周五,不会影响上课。
严立一口接一口灌,温蜻看着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动于衷,一股奇异的感觉在心头盘踞。她低头,回想起和同桌的对话。
不提人那该有个标准吧。
清秀的,可靠的,成绩不要太烂。
那就不是严立吗?
怎么可能?
严立不清秀吗?
他不可靠吗?
严立成绩还不好吗?
那不就是严立吗!
他很好,但是不是我喜欢的型。
可是他明明都符合你的标准。
但真的不是我喜欢的型。
“嘭”,“再来两瓶。”
温蜻惊醒过来,她看着面脸红晕还要喝的男人,直接对走过来的店家说不用了,他们马上走。
严立遭拒没反抗,只是努力睁大眼看着眼前的人,乖乖跟在她后边结账出去。
“今晚在这休息可以吗?”温蜻带着严立到一家牌上写有松上小旅馆的店。
严立摇摇晃晃跟着停下,点头。
温蜻得了准许,走到前台办了两间房,并垦请店家帮忙送醉醺醺的严立到房间。
她又不放心,下楼去小诊所开了点醒酒药送过去。
走时看着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人,动了动唇,“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严立没理,还是盯着□□粉的天花板,仿佛那上面有什么让人移不开眼的东西。
温蜻轻轻关上门,回到房间洗漱。
她和颜盐分享完近日完成的新页,得到对方再创新境的肯定,听到笃笃敲门声。
温蜻穿好拖鞋开门,是浑身酒气的严立。
“我有事可以请教下你吗?”
温蜻点头,迎严立进来。许是严立给她的感觉一向是可靠,她自然也认为醉酒的他没有危害。
“你说。”
看着坐在椅上的男人迟迟不开口,温蜻率先出声。
“你的标准是因为定了一个人,所以其他人做再多努力都没有用吗?”
温蜻愣住,一时不知道从何接话。
“清秀,我自视不是什么恶相之人,爹妈给的脸,我努力不了,所以在穿着上尽力选浅色。可靠?我自认为做事有始有终,包括喜欢你这件事。成绩好?我承认我最开始在你后面,为了和你并肩,我努力追赶,最后高考我们可以说是相近。”
“你说你喜欢做饭好的,我也有在练。那天辣椒炒菌子很抱歉,我记得很多年你□□空间唯一可见的那条说说就是辣椒炒菌子,所以就做了。”
严立起身,走向做在床沿的温蜻。
“你能不能不要卡的那么死?我知道我不算很好的人,但是我可以改。”
“温蜻,你知不知道黄色黛尾花还有一种花语,胜利。受到这种花祝福的人,往往好胜,在情场上会用尽各种方式击败情敌,掳获爱人的芳心。”
他的一只手落在温蜻腰上,另一只手撑着床。
沾满酒气的唇贴近,低缓的声音荡在温蜻耳畔,“我可以理解成,这是拒绝也是鼓励吗?”
温蜻企图推开他,“严立,你喝多了。”
“我当然知道我喝多了,可是不喝多,这些话只能一辈子藏在心里。”
“温蜻你知道吗?高考完那晚,我们全班出去吃饭,当时到相互加微信环节,我手机都拿出来了。有个女生抢在我前面和你加,等我再准备来时,你已经收好手机,在和颜盐聊天。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顿时泄了。”
“我那时对自己说,还有机会,还有返校填志愿那天。可是真到了那天,我从早上等到人越少,保安准备锁门的下午都没等到你来。我问颜盐,她说你有事不来了。我试探她知不知道你打算填哪个学校,她说你好像有些失利,心情不太好,对谁都没说意愿。”
温蜻有些无措,她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满脸泪痕的严立。
“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点输给了何荆?”严立没接纸,而是将温蜻直接拥入怀里,闭眼吻了温蜻的鼻尖。
温蜻感到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从鼻尖传到全身,最后流向心脏。她推开严立,关上门离去。
真是要疯了,她们都该静一静。
温蜻刚从小超市买瓶水出来,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她原以为是推销,但还是怕错过真人电话,按下接听。
“温小姐,你好。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是何荆的姐姐何月,请问你……”
手机里传来急切的女声,温蜻细细听着对方的声音,努力去理解话里的每一个字。
“哐”,水瓶坠地,温蜻抬眼看向夜空,不见明月,星光暗淡,乌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