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川第二日端着茶杯路过教师室,扫到严立坐在原位上写教案。他睁大眼细看,媳妇庞丽的东西居然搬到那张新桌上。
他敲敲门跨进,走到严立身边。
“啧啧,你这是又干什么?”
严立头也不抬:“不干什么,这不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她们女生坐一起更好。”
葛川不信,“那你怎么现在才醒悟?”
严立握笔的手一顿,“我多用几日自己辛辛苦苦做的桌椅怎么了?”
呵呵,嘴还挺硬。
葛川兴奋地抱着杯子去找媳妇唠嗑,果然严立又开始折腾了。
“我之前也和他们聊了,这个想法没问题。那么今天我们就正式开始实施了。”
庞丽正和温蜻站在预备班的教室内拖拉椅子。温蜻提出,既然孩子们对美术都没基础,不如一到三年级包括预备班一起上课,四到六年级一起。
教室有限,她们选择把人数最少的预备班作为美术教室,新购了五张长桌。高年级来上课的时候,预备班的孩子就上图书室或到坝子上活动。
不是没想过图书室和美术室并用,但是画画少不了动用颜料等,把图书弄脏可就得不偿失了。
看着孩子们一个接一个走进教室,一双双稚嫩的眼睛打量新来的老师,温蜻愈发紧张,全身忍不住轻微发抖。
庞丽察觉她的异常,拍拍她后背,“放轻松,其实就是一群和妞妞差不了多少的娃娃,你就当平时和妞妞相处。”
“去吧,想到什么讲什么,谁第一次当老师不紧张。”
温蜻深吸一口气,站上讲台,面对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她镇定心,就当和多个妞妞在聊天。
“你们好!我是温蜻,温柔的那个温,蜻蜓的蜻。很高兴有机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和大家走近美术。”
“我不是美术专业出来的,可能在某些方面讲的不对。如果有讲错的地方,大家尽管指出来。不必叫我老师,你们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
温蜻刚讲完,就有一个黑衣服小男孩举手。
“老师,我可以叫你蜻蜓老师吗?”
旁边立即有人附和“蜻蜓老师”。
温蜻一怔,除了那个人,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喊她了。
面对一张张开口的小嘴,温蜻无法拒绝。她拍拍掌,“好了,你们喜欢这样叫就这样叫吧。接下来我想先给大家介绍一些动物。”
……
“怎么样,还适应吗?”
温蜻刚从那群热情的孩子手下逃脱,就听到庞丽的关切。
“挺好的,孩子们也很配合。”
庞丽揽着她肩,“适应就好,走,我带你去吃饭。”
温蜻原想着回阿婆家吃,学校场地有限,没有厨房,离家远的孩子往日都是家中集中交米菜到下路孙老师家吃饭。阿婆家不远,妞妞往日都是回家吃。
到底拗不过庞丽,她带着妞妞一并到年青教师们的小食堂蹭饭,在路上跟阿婆通了信。
“我跟你说,别看严立一个大男人,其实他厨艺可好了。”
温蜻听后思绪扯远,她厨艺不大好,那时就和何荆商量好,日后他负责做饭。何荆拍拍胸膛说没问题,一逢周末回家就开始练,周天又把做好的饭带来学校给温蜻尝。
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下,温蜻由一开始违心的还可以,到真情实感夸赞。
“温蜻?”
庞丽将筷子递到温蜻手上,“想什么呢?喊你好几声都没听到。”
“没什么。”温蜻挨着妞妞坐下,她和严立正对着。
“瞧,我刚刚还在和温蜻夸你厨艺好呢,结果怎么菜还糊了,这是专门拆我台?”庞丽笑着将那盘混着黑渣的白菜炒肉丝端到自己面前。
“严立?”庞丽嘀嘀咕咕,怎么一个二个都傻了是的发呆。
“嗯,怎么了?”庞川用筷子捅捅严立,他才回过神。
“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看着今天怪颓废的。”庞丽还想追问,一向厨艺好的人怎么就今天出了丑,撇到他那张灰白的脸,眉间尽是疲惫。又回想自入桌来,他就一直低头扒拉米饭,不曾抬头。明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直觉告诉她,肯定是昨天发生什么事了。
“遇到一桩糟心事,心烦睡得晚。”
“说出去我们一起商量解决呗。”葛川捶捶严立后背,这小子,一天背地里不知捣鼓啥。
严立内心苦涩,怎么说?
当着人的面告诉她,我喜欢你,请你和你的初恋分手?
他摇摇头,“没事,小事,我自己能解决好。”
这样一说,大家也就扯开别的话题拌饭。
饭后,温蜻带着妞妞到教师室午休,庞丽回她和裴川的屋子内休息。
妞妞不知道严老师心烦的那件事是什么,但她记得昨天姐姐和老师有接触,眼珠沽溜沽溜转。
“姐姐也有糟心事吗?”
温蜻想想,真有,何荆的笔记本算一件,不过现在也算解决了,摇摇头。
“我听姜渔姐姐说人长大会有很多糟心事,特别是女孩子,要为老公和孩子操心。”
温蜻听后哭笑不得,“你还小,少听这些。我男朋友都没有,更别提老公和孩子了。”
严立抱着衣服敲门的手顿时僵住,心中旧火复燃,那她和何荆算是分手了在清算物品?
复等一刻,严立才敲下门。
温蜻起身开门,没想到是严立。
他扫到妞妞已经趴在桌子上,递过衣服,压低声音:“虽天气有些暖和,但还是要预防着凉。以后让妞妞到我那儿睡吧。”
温蜻转头看妞妞,她正准备想找庞丽借件衣服,没拒绝严立的好意。但听到后半句,她摇了摇头:“今天想着是第一天,和大家一起吃顿饭热闹下,以后我还是带着妞妞回家吃。本来也不远,阿婆年纪又大了,我担心她出事。”
严立无话可说,合门轻声退去。
下午有四到六年级的美术课,严立借口他没课坐在旁边听课。
温蜻刻意忽视他的存在,集中注意力上课,尽量不朝他在的地方看去。
一节课总是过得很快,尤其是在孩子们高度地配合下,温蜻讲到准备内容的一半,听到刺啦的铃声才惊觉该下课了。
她摆手让孩子们有序将椅子拖回,自己留下收拾垃圾。
纸张飘落在桌上、地下,大部分彩铅整齐摆放,偶尔有几支掉落在原地。
温蜻伸手去捡,起身时却撞到硬物。
她反应过来,慌乱问捂着下巴的严立没事吧?
严立只摆手,将一堆纸递给温蜻,“我觉得这些画都挺不错的,不如留着?”
温蜻接过一看,这些是课上她让孩子们画下眼中最美的事物,虽然很抽象,但对于零基础的来说已是不错。
“好,我待会按班级整理存放。”
严立借口批改作业,难得没有主动留下帮忙。
斜阳照进窗,风涌了进来。
温蜻被一张难得规整的画吸引注意,上面画着一只蜻蜓。她寻找左下角的名字,果然印证心中猜想,六年级姜渔。
这个小姑娘挺有意思的,温蜻嘴角不由轻笑,将画单放在一处。
不想风卷着纸落到地上,她捡起粗扫一眼发现不对,蜻蜓怎么变小了?
翻转一看,另外一面还是那只大蜻蜓。
温蜻回看那只轻轻覆盖在大蜻蜓倒影上的小蜻蜓,右下角淡淡的严立二字。
她就说,他怎么突然拿画过来,又反常地不热心帮忙。
一叠纸在温蜻手下进入各个文件袋中,而她和严立之间那张将戳未明的纸,更透明几分。
自打这天起,温蜻尽量避开和严立撞面的机会,那半张新桌子受到了主人的冷落,常常空着。
葛川发现严立刚消停几天,又开始折腾。说什么门窗旧了,他要补补。墙皮剥落,他要重新刷过。椅子不牢固,他要锤锤。
就是吧,一楼的门窗、墙和椅子质量要格外差一些,导致他常停在一楼,二楼管得少。
庞丽揪了一把葛川耳朵,收起你那副我有话要说的样子,人家愿意干活就干,你少在边上泼冷水。
孙老师是最支持严立的那一个,他还说,要把坝子左侧的那一块荒土整理出来弄个花坛。
庞丽要种栀子花,葛川跟他媳妇一票。孙老师直接把山茶花备上了,温蜻提议凤仙花。严立记得高中时温蜻说她最怕蛇,对这个答案意料之中。他想跟,顾及到温蜻最近对自己的态度,反思可能操之过急,退步说万寿菊。
最后那个大花坛划成了几区域,大块留给孩子们去种他们想种的,教师们各按自己想法领一块种。
时间转逝,五月下了好几场雨,菌子在林中冒头。
温蜻昨晚和妞妞提了一口,她摘菌子的运气向来不好,次次去次次空手归,有毒的倒是能捡上几朵。妞妞若是想去,要跟着有大人的场去。
第二天傍晚,挎着一篮子菌子的妞妞和严立一道伴着余晖晚霞走进。
温蜻怎么也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奈何阿婆要留人吃饭,她在灶前硬是抢了妞妞的活儿。
留下妞妞去和严立一起淘洗菌子。
“严老师,姐姐好像不是很高兴。”妞妞撑着盆说,她想到阿婆之前说的,想法太多的孩子会惹大人不喜欢的。她好像有点惹姐姐不开心了。
严立捞起最后的几个菌子,抬起盆将水倒入沟内。水声哗啦哗啦,沉稳的声音响起:“没事,她不会生气的。要是生气了也好,有我在。家里有干辣椒吗?她喜欢吃辣椒炒菌子。”
妞妞点点头,“有的。”
等到严立进屋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温蜻却是连火都不愿意传了。
她回到房间,想动笔画,却又觉心烦,不知画了个什么丑东西。
郁闷甩下笔,跑到床上闭眼冥想。
想着想着进入梦乡,梦里是一望无际的密林,她坐在一墩树轮上,何荆奔跑扭头笑着说,他去摘果子。可是温蜻等到黑暗侵噬整个林子,也没等到他回来。
乌鸦飞旋林子上空,林中视野昏暗,毒蛇在暗处蛰伏嘶嘶,温蜻心里涌现无限的恐慌,她跌跌撞撞唤着何荆。可是迟迟没有人应,偌大的地方仿佛只有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