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蜻还是来了,背上包与妞妞一起来到阿勒小学。
破旧的两层砖房静静立在泥土上,旁边挨着一排小棚户。这里原先是村委会,后来老学校实在烂得不成样,改为新校区。
庞丽拿着名册站在门口迎着学生进校,进一个她在对应位置画上一横,前面排满了无数个“正”字,这是第四本点名册。
阿勒这支稻草人上的草丝尽被风刮向四海,只剩光秃秃的木棒在日晒雨淋下渐渐风干。青年人背上包袱流外,只剩老人和小孩在原地等待。她们如果不多盯着点,学生如果在路上出事,那将是极可怕的事。
窥见妞妞背后的人,庞丽很是惊奇,等着这批学生都进教室后,开口:“你怎么来了?”
她认得温蜻,那张娴静温雅的脸,舒展湿润的杏眼,一见就叫人觉舒服。
人美心也善,刚到阿勒就捐了不少书。只是她邀请对方一并来教书,遭到了婉拒。
温蜻也想起之前的事,没直言目的,“我来看看。”
“好呀,欢迎你来看看,最好是多来。”庞丽笑着叫来丈夫葛川记名,她带温蜻去转转。
“因着底楼潮湿,我们把图书室设在了二楼视线最好的那间。”
她引着温蜻进入图书室,一长排小书架上堆着花花绿绿的书。
温蜻当然眼熟,里面的大部分书是她查了攻略一本一本挑的。
略微扫一眼就收回目光,“这里现在有多少孩子?”
“一百零七个,不都是阿勒的,准确说全乡适合上小学的都在这儿。”
庞丽说到这儿如数家珍,她和葛川虽然没有孩子,但这里的每个学生早被她俩视为自己的骨肉。
“预备班每年只上半年开,这次招了十二个,没办法太小我们看不过来。条件有限,他们上完这学期学点基础,下学期就进入一年级。其次是一到六年级,一个年级一个班。 ”
庞丽摊手苦笑,“老校长孙老师,我和葛川,幸好有去年来的严立帮衬,勉强够教这些娃娃。”
“也不是没想去政府申请新老师。但是,有的地方比阿勒还惨,一个老师顶六个用。先救急火吧,我们倒还可以撑撑。”
温蜻打量着在走道跑跳的孩子,年纪小总是活力更多。
一道犹犹豫豫、伸出又探回的脑袋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庞丽竖指噤声示意,轻步走到那孩子背后一拍她的肩膀,“姜渔,你做什么?”
“哐”地一声,姜渔手中的书掉落,瞳孔睁大,呆呆转身,看清背后的人后一口气松下来。
“花花老师,你吓到我了。”
“对不起,老师向你抱歉。那你在这里探头探脑想要做什么?”
姜渔看眼朝她们看来的温蜻,咬咬唇,“花花老师你低头。”
温蜻听不清两人交谈的内容,只见片刻后庞丽拍拍女孩,鼓励她朝自己走来。
“姐姐,你好!”女孩有些胆怯,手指紧紧揪着衣角,“我是六年级的姜渔。很感谢姐姐送的书,我很喜欢那本《绿山墙的安妮》,我会像安妮一样勤奋学习。”
温蜻怔然,她没想到还会有人记住自己,心中一抹暖流经过。很想说些什么,绞尽脑汁最后憋出:“谢谢,这些书遇到喜爱它们的人也算有了好去处。祝你成功,加油!”
庞丽走上来打圆场,她领到温蜻进入一楼的教师室,关上门笑起来。
对上温蜻莫名的目光,这才解释:“你猜猜姜渔怎么称呼你的?”
温蜻不懂,“姐姐?”
庞丽拍着桌子,“不是,她在我面前喊你菩萨姐姐,我问她为什么?”
温蜻震惊,眼神巴巴等着答案。
庞丽正正衣领,“她说她刚前晚看电视,梦到菩萨帮她渡河,结果第二天你就来送书了。还说你和菩萨长得像,柔眉温眼。”
温蜻听后嘴角上扬,阿勒的孩子虽有些野,却也有趣,如妞妞,也如姜渔。
“他们还都叫我花花老师,你猜怎着?原来是我名字里有个丽。他们说花朵美丽,自此就开始喊花花老师了。”
庞丽眉间宠溺,语气里含着一股自豪,“我们阿勒的娃虽然比不上城里的,但他们也不差,只是输在了教育资源上。一个二个的,可机灵了。嘴又甜,看着就朝气勃勃。”
嘴一挑,直言:“怎么样?要不要再考虑下?我们随时欢迎你的加入。”
她抱着不大的希望试探,没想到这一次真成了。
“好,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在这儿待多久。其他也不拿手,我想试试教他们画点画。不过没经过专业训练,靠自己磕磕绊绊摸索出来。如果你们不嫌弃,我就来。”
庞丽拍掌爽朗一笑,“害,我和葛川也非师范生呢,照样是瞎猫上阵,胡乱开头。你愿来就好。不过——”
温蜻心一揪,她很少主动涉入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害怕过多的挫折和拒绝。
庞丽补充:“可能没多少工资拿。而且,”她瞥瞥温蜻廋弱的身子,“你这身子如果新开一科目,教7个班的话,估计受不住。到时合几个班一起教吧?”
心落回底,温蜻笑笑,她若真求钱早操旧业了。
“啦啦——啦”
长铃响,庞丽拿起书,嘱咐温蜻可以先到各班看看孩子的情况,她去上课了。
温蜻率先来到妞妞班级,恰好是严立在上课。
修长的手指写下天窗二字,侧头正要对台下的学生开讲,扫到站在窗外的温蜻,停顿一瞬,那双黑沉的眼陡然多了几分光亮。
严立喉间一咽,接着讲道。
台下的学生互相对视一眼,怎么老师今天好像比平时更有气了一点?有点容光焕发了。
妞妞不语,悄悄望一眼温蜻,又看看台上如孔雀开屏的老师,只有她知道怎么回事。
温蜻听了一会儿就走了,又到其他班上串串。
因着老师有限,低年级的学生在高年级上课时先去图书室看书或是自习,等老师过来上课,高年级的再自习做作业,如此轮换。
她大概探到自己要如何上课,和庞丽说声先回去准备,后续在微信上细聊,就回去开始筹备。
葛川看着放学后开始倒腾桌椅的严立有些不解,“好端端的,你弄这干吗?”
庞丽适时插入解释,得知新同事将来,庞川也积极加入帮忙。
“嚯,你小子,现在还讲究上了是吧?”
教师室里原有两张长桌子,隔成四份。现在新同事来,当然要再弄一份桌位出来。只是严立非犟着要弄同样大的长桌,说什么恐怕以后还会有新的老师来。
本想着简单应付的葛川到底妥了协,花了几天时间把桌椅弄好,没想到这小子又开始倒腾,拿上粉色油漆在那儿刷。
等干了后,确实那刷过油漆的就是不一样,看着美观多了。他刚准备把媳妇的东西搬过去,没想到严立抢先一步坐上。
“不是,你一个大男人用这粉色桌子?”
葛川话还没完,就被媳妇给捂上。
等到夜里,媳妇才解释。
“你少管严立最近做什么,我估计他还有的折腾。”
“为啥?”
“不为啥,睡觉。”庞丽拉下灯。
“好媳妇,你就告诉我吧。”
“我呸,就你那大嘴巴,第二天全村人都得知道了。”庞丽推开缠过来的人,就是不理他。
能为啥?
还不是为那两个字。
怪不得那天上午还说不上街的严立,偏偏在温蜻微信群里问有无顺风车时,突然推出摩托车一骑绝尘。
她看这两人,一个温柔小白兔,一个黑皮黄鼠狼,迟早要干柴烈火。
一周后,温蜻面对陆续到达的两个大口袋,纠结下不得不掏出手机请严立帮忙。
虽是晚上十点,严立却回得很快。两人约好第二天他来阿婆家接人。
明明定好八点集合,她洗漱时却听到阿婆说,“你们吃点饭吗?我看他来得很早,一开门就在门外,还让我不要叫你。”
温蜻举着牙刷的手一顿,半晌摇摇头。只是走时往包里揣上几个面包。
她递给严立,男人也没拒绝,先问她吃没,得到肯定答应后,在发动车子时才塞入嘴里。
他可以等她,但他绝不能让她等。
清晨的风有些冷,严立在提议脱衣服给她遭拒后,慢慢减缓了速度。
温蜻察觉到,捏紧对方的衣角,沉眉不语,有些事还是不要戳破的好。
挨到了街上,面对小山堆的包裹,严立也没任何不耐,反而在旁边耐心陪着清点。
等到出了快递站,温蜻提出要去小超市购置物品时,她特意留意严立的脸色,也还是没有半点不耐,反而眼睛到更有神了。
温蜻在前边选着货品,严立也落后几步跟着。
她特意绕到女生用品区,没想到这人也跟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
等到付账时,售货员笑着打趣,“严老师,这是你女朋友?”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温蜻等了几十秒,没等到他解释。她忍不住开口,“不是的,我们是同学。”
错过身后人如一盆冰水当头,顿时暗下去的眸子。
回去时两人因着这道不清说不明的事生了几分尴尬,主要是温蜻,她坐在摩托车上抓着严立的衣角如长了跳蚤,浑身不自在。
将驶入村内,严立突然熄火,“我听你和快递站工作人员对信息的时候,很多包裹都是跟画画有关的。需要搬到教室去吗?”
温蜻心里盘算,的确大部分包裹都跟画画有关。这次直接送到教室也好,免得后面她可能还要麻烦严立。
两人将东西搬到二楼一间空教室已是十一点半,温蜻说不饿,严立也就想着先把东西放置好再吃饭。
水彩、水粉、素描纸、彩铅、水彩纸、胶棒……严立一一按着温蜻要求分类放好,直到一本书样的包裹入目。
他扫过,上边鲜红的一个退字。寄件人是温蜻,而收货人一栏填着熟悉的名字,他手一抖,包裹落地,心中泛起细细麻麻的痛。
是何荆,他还天真地以为她们早断了。
埋头按克数贴标签的温蜻听到动静扭头,看到歪斜躺在地上的包裹。心中一惊,因为包裹太多,她粗粗签收,没注意到它被退回了。
何荆到底什么意思?
她明明发短信说清事由,笔记本是去是留,他自个不处理,又扔回给她做什么?
她是什么收垃圾的存在?
温蜻加快速度收尾,没顾得上严立脸色的不对劲,满脑子想着要找何荆问个清楚,慌乱道别拎上东西回家。
翻找记录拔下那个号码,多次都在通话中。
温蜻这才反应过来被拉黑了,改用阿婆手机打过去,对方也不接。
短信显示发送失败,再借人手机打过去,何荆他直接关机了。
我凃!
温蜻难得爆出一句脏话,那本笔记又扔回到偏房里,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她都把笔记本捡出来,又花钱费时寄出。既然主人都不爱护,她又凭什么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