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程的事情我来处理,你暂时不要回白家。”
白芳茗按灭手机,路凝之的口吻从来都是这样生硬冰冷。
不过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白芳茗翻了个身,铁架床上铺的木板咯吱作响。
舍友云蔓闻声,看了一眼紧紧拉着的蓝色窗帘,问:“芳茗,你不舒服吗?”
“我没事。”白芳茗两眼放空,小声回了一句,她不想下床去,小而密闭的空间能带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赵芳菲也瞧了一眼,拉开衣柜边挑包边道:“蔓蔓,晚上的歌会你到底去不去啊?”
云蔓摇摇头:“不去了,晚上广恒跑数据,我要给他送饭。”
何广恒是她的男友,二人已经交往三年,感情依旧。
赵芳菲撇嘴:“他自己不会点外卖吗?把你当丫鬟使啊。”
云蔓扶了一下眼镜,腼腆地笑笑:“这也是我该做的嘛。”
赵芳菲一幅“拿你没救了的表情”,又问白芳茗:“芳茗你去吗?”
拒绝声从床帘中传出:“不了,你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行,哦对了,话剧社的赵妍说这周五晚上排练,你别忘了。”
赵芳菲没当回事儿地走了,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脆响。
不一会儿,宿舍门又关上,云蔓也出门了。
屋内骤然一凉,莫名的一阵风,卷起床帘的挡布。
女鬼皓月坐在床对面赵芳菲的位子上,仰头看白芳茗。
白芳茗不愿意理她,伸手把帘子往下拉,可帘子纹丝不动,她只能起身。
两个小时不见,这只女鬼就换了一身装扮,破烂的红衣不见了,身上是一件香芋紫的吊带短衫,配了一件牛仔热裤,露出白皙细腻的长腿,甚至脚下踩了一双八厘米的高跟鞋。
她的波浪卷长发有些眼熟,钻石蝴蝶的发夹与赵芳菲那个一模一样。
“好看吗?”
皓月挑了一下鬓边的刘海,露出了魅惑的笑容。
一个月前,白芳茗还会被这样的笑迷惑得心跳加速,如今,心跳是对危险的感知。
契约之后,女鬼获得了一部分力量,可以离开木珠一定的距离,可以随意“复制”她人的妆扮,改变自身形象,可以对抗能力不强的鬼怪,不惧怕白天。
白芳茗在心里记下这几条,慢慢地爬下床。
这次饮水机中热水充足,白芳茗接了满杯热水放在桌上,进卫生间洗漱。
水声响起,一道薄木门隔绝了一人一鬼。
白芳茗理着头脑中的万千思绪。
穿着红线的木珠子被放在盥洗台上,水滴溅湿了一半,深浅阴阳相对。
这颗珠子是白芳茗四岁那年被白洵丢在老坟之中捡到的,可无论她怎样回忆,始终都难记起,是否如梦境中那般,皓月在坟地出现,她牵上了女鬼手,才得到指引,走出那片坟地,未被恶鬼吞噬。
从那片坟场出来,白洵如那个黄花梨手杖上的鬼脸结疤的蛇眼睛一般冷冷地看着她。
她吓坏了,痴痴地扑在路凝之的怀中。
路凝之的怀中散发着幽香,搂上白芳茗的那一刻,她发起了抖,想到了那只鬼一声又一声的呼唤。
白芳茗忽然放声大哭,喊了路凝之一声“妈妈”,从那之后,路凝之就成了她的母亲。
幸运的是,她不仅从坟场中安全出来了,从那以后,她的阴阳眼也消失了,她不再能看见那些鬼物,连白家豢养的鬼仆也仅有微弱的感应。
相应的,那些小鬼也再难骚扰到她。
白洵不再关注她,路凝之虽然成为了她名义上的母亲,对她却并不好。
白芳茗很早便在山下上学,有一个阿嬷照顾,好在这位与她非亲非故的阿嬷,给了她片刻温暖。
捡到这颗木珠的十八年后,女鬼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想尽各种方式与她契约。
“李程的事情,究竟是不是你故意的?”
水花仍砸出嘈嘈切切的声响,并不妨碍皓月听到。
丢掉擦脸巾,面前沾了许多旧水渍的镜子边缘开始模糊。
明明应该出现她自己的脸,可慢慢地,镜子中的面孔眉毛变窄,眼尾上勾,眉角出现了一颗红色的痣。
她挑眉,镜中的“人”跟着挑眉。
她向镜中伸出了手指,镜中人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镜中的面孔糅杂了皓月与她的模样,格外别扭。
镜中的扭曲诡异的面孔开口:
“这我要怎么跟你说呢。”
白芳茗的面色发冷,凝视着镜中的脸。
“并非我指使他这样做,只是我这样的老不死鬼,多少影响到了他的情绪罢了,他心中存着恶念,即使没有我,他迟早也会……”
“知道了。”
白芳茗打断她。
李程怎样的心思,她早就知道。
就是知道,才更恶心与痛恨。
镜中的“脸”半边横眉,半面舒展,她们从此以后,也会如此,混乱地纠缠在一起。
“脸”满是讽刺:
“他这样的人,不过是凭借着那样一点点力量,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那个吊锥有三面,封印着三只小鬼供他驱使,恐怕另外两只,也是被他用来做这样的事儿耗尽了力量才消失了。”
而他却不受惩罚约束,还能逍遥自在……
白芳茗更加厌恶憎恨那个高坐在首位的男人。
“你审慎逃避,不过我看,白洵那老匹夫是不会放过你的,榨干可用的人和鬼才符合白家人的习性。”
“你说这么多,究竟想做什么?”
这些话女鬼并非第一次说,只是这次,她有了更深刻的体悟。
下一秒,镜子恢复了正常。
皓月出现在了狭小的卫生间内。
她伸出手腕,银链牵魂锁早已褪去,浓郁的黑雾再次弥漫。
“你看到了什么?”
白芳茗凝神,眼神汇聚在女鬼的身上。
阴阳眼的力量显现出来,她看到这黑雾下,女鬼的手腕上钉着一颗指头粗的铁钉。
锈红的锁枷中间断开,但仍扣着她的四肢,紧紧嵌入肉中,深刻见骨。
除此以外,她裸|露的肌肤上布满大大小小扭曲的疤结,仿佛是活物一般扭曲摇动,咬锁住她的每一块皮肉。
白芳茗一惊,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皓月收起轻松不羁的笑意,眼中有难以化解的悲伤愤懑。
“害怕了?”
白芳茗怎么能不怕呢。
人死灯灭,一般的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天魂归天,地魂归地,人魂则入冥界受审轮回,执念深沉不愿散去的三魂七魄,游荡于世。
白芳茗在白家见过许多不散之鬼,是利用白家的修行秘术强留于世供人驱使,并未入冥界审判。
而皓月身上的禁咒锁链,绝非一般外物。
“别怕,奸人害我,鞠我亡魂,我只是想早日脱下这一身枷锁,投胎转世罢了。”
她多了几分凄切可怜,水光骤然出现在眸中。
“你要帮我。”
白芳茗稳住心神,慢慢开口:
“我……要我怎么帮你?”
“契约已成,你我相连,我可以教你驱鬼驭鬼、相术算看,人间的财、权、情,我都可以帮你得到,你只要助我取下这销魂钉。”
从名字也可窥得一二,女鬼四肢钉上的粗钉是多么痛苦,她素日里却不显山露水。
又一重阴影压在白芳茗心头。
鬼物谎话连篇,但她仅一个月,就挣脱了牵魂锁,略施小计反杀了那只恶鬼,又一身古装,懂得玄门之术,必有传承,她所言并非完全是假。
“这钉要怎么取?”
如此恶毒治鬼的器物,非一般人力可取。
“这也很简单,我的魂力恢复些许,自己就可取下,再者,此物是我生前钉下,必要找到我的尸身,去除肉|体上的销魂钉。”
“生前钉下的?”白芳茗更惊。
不知她前尘旧事究竟如何。
“生为人而供其趋势,死为鬼亦失去自由。我所求,并不过分。”
皓月语落三两,并不过多解释。
“而我的尸身,就在白家。”
白芳茗眉头一拧:“白家?”
“不然你怎会在白家的坟场捡到我的木珠,此乃我的栖魂之珠,也可以帮我积攒魂力,不过要尽早找到我的尸身,拔除这阴狠的销魂钉,我才可用功法修行。”
她本懂得修行之道,不然怎可保魂魄百多年不散。
白芳茗更不敢小觑她。
她敛下眸子,不断搓着早晨被瓷片划伤后粘上的创可贴边缘。
创可贴沾水,被搓出了毛边,搔得手指微痒。
白芳茗在白家的那片秘密藏书室中读过一些典籍,增加魂力的方法不少,有后人诚信祈愿、吸收天地灵气至宝、修炼,而最为直接的,就是吸取他人的魂魄之力。
气运、寿命、情缘、财气,是活人魂中所修,只能自愿交换。
而死鬼,魂魄之力是他们的能量,愈多愈强,可以吸收夺取,而他们不散的天魂与地魂,是滋养魂力的载体。
女鬼继续诱惑道:“我自有修炼功法可以增强魂力,不过你帮我早日达成心愿,也就可以早点儿摆脱我,届时我会为你再度封印灵感,保你不受侵扰。”
白芳茗不接她的话,走出卫生间,拉开遮挡的纱帘。
刺目的阳光照进屋内,皓月并未跟来,远远地倚在门前,亦在打量她。
“你灵感如此之高,你不找鬼怪,鬼怪也会找上你来,你不答应我,安稳的日子也要到头了。”
女鬼冷笑着放出豪言,仿佛已经料定,白芳茗必会答应她的要求。
白芳茗虽然怕,但说不心动却是假。
人生在世,钱、权、情,欲望所求,谁能不沾。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赫然出现的名字,竟是李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