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雪一场接着一场下。
腊月二十二下了场暴雪,道路全被堵住,天气预报员播报说这是近五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雪,因为道路清理需要时间,全市的学校放假一天。
杨一帆趴在窗户看外面堆积厚厚的雪,道路两旁的树都变成白色,放眼望去全是白茫茫一片。室内放着暖气,暖和,杨一帆在家只穿了件薄薄的毛衣,杨恩林居家办公,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时针指向十二,英式挂钟发出清脆的声音,之后杨一帆微微叹口气,起身晃到客厅,等杨恩林挂断电话后说:“爸,林砚今天是不是回不来了?”
自从那天晚上以后,杨一帆跟林砚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这表现在杨一帆见到林砚以后会很紧张,一向利索的嘴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有点尴尬地扯着话题,俩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说话。
就连马腾都看出来他俩不太对劲儿,偷偷问杨一帆是不是跟之前一样冷战了。
这算不上是冷战,只能算是被林砚确定自己直男属性以后觉得不自在了。
这些日子俩人交谈甚少,杨一帆心里藏着心事儿,憋得喘不过气,可尽管如此,他跟林砚那么多年的交情也不可能说没就没,就是气氛变化,总有些别扭在。
林砚又跑去外婆家了,算上今天已经第四天了,原本杨恩林说林砚今天回来,是上午九点多到,没想到遇到暴风雪,飞机延误,就近停在一个机场。
杨恩林看眼时间,说:“可能,高速都封了,小砚估计回不来。”
林砚那边的信号断断续续的,杨恩林期间给他打了个电话,没说两句话就被自动挂断了,更别提杨一帆给他发的微信里,几乎石沉大海没得到回复。
杨一帆坐在沙发上,看他爸忙活,突然问:“爸,你是不是知道他家出什么事了?”
这问题问得猝不及防,杨恩林神色一顿,反问:“他没跟你说?”说完又接道,“也是,小砚那性子能跟谁说。”
杨一帆竖起耳边听,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到底咋了,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杨恩林关电脑,喝水休息,犹豫片刻,说:“他爸妈在闹离婚,小砚还没成年,俩人在争抚养权,他外婆身体向来不好,今年冬天又太冷,这几天又住进医院了。”
短短几句话,听得杨一帆呆愣,他从来没听林砚提起过。
林叔叔林阿姨关系算不上亲密,杨一帆小时候就能察觉到,更别说整天跟他们住一起的林砚了,林叔叔见人喜欢笑,也喜欢逗人,林阿姨很会做饭,面色和蔼,虽然工作忙,但总会抽时间给林砚做做饭,对杨一帆也都是笑眯眯的,林砚的外婆他没见过,但吃过老人家烙的饼还有炸的肉酱,也是个慈善的老人。
“怎么会?”杨一帆反应过来后问,眉毛聚拢,“到底为什么啊?”
杨恩林不忍心告诉他实情,只好委婉地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别人哪能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既然小砚没跟你说,你也别打听,多关心关心人就行了。”
杨一帆显然是神游了,杨恩林见状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我也不是说反对什么,别乱来就行。”
这话说得暗含深意,刚才还在谈论林砚家里的事情,这又把话题跳到哪里了?
杨一帆困惑:“爸,什么意思?”
杨恩林点到为止,也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多跟他讨论,催着他去写作业:“你都玩一上午了,我都没看到你写作业。”
下这么大的雪,又放假一天,再加上林砚不在家,杨一帆都没有学习的心思,听完杨恩林说的那些后更是如此了,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回到屋里就翻出手机继续跟林砚发短信。
房间外面又传来杨恩林接听电话的声音,杨一帆无意间听到什么,从床上跳下来,立在门后听。
“没接你电话应该是他那边信号差,飞机迫降了,没事儿,老林你也别担心。”
“唉,孩子有心事儿,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能打他呢?你太冲动了。”
“客气啥,咱两家多少年交情了,他回来后我跟你说。”
“啊.....行,行,我知道了,那你先忙。”
电话挂断,杨一帆听见他爸叹了声气,他推开门出去,问:“林叔叔打过来的?”
杨恩林丢下手机,“你咋还偷听?”
午后的雪变小,簌簌落下来,轻轻砸到玻璃窗上,四周安静。
“他打小砚了?”杨一帆没穿鞋就出来,满脸的震惊和生气,“小砚都那么大了他还打?”
杨恩林赶快说:“我就听他这么一说,谁知道打了没有。”
杨一帆不服:“能说出来的都是轻的,”他鼻子里重重喘气,“以前他也没少打小砚。”
杨一帆小时候经常找林砚玩有部分原因在杨恩林身上,林砚他爸偶尔脾气暴躁,不似表面那么温和,夫妻俩吵架林砚就容易遭殃,林峥下手挺狠,都是用手打,林砚性子也倔,被打也不出声,那次要不是被杨恩林撞见后及时拦住,林砚就得去医院了。
这种情况很少,一年估计就一回,但就这一回足够给小孩儿造成极大伤害了,杨恩林也怕,但是人家的家事儿他管不了,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打,所以他就交代杨一帆多跟林砚玩儿,没事儿就让杨一帆去林砚家里,或者让杨一帆喊人出去玩儿,有个别家孩子在,大人心里总会顾及些。
林峥两口子做人挺实在的,就是不吵架就算了,但是能吵起来的都不是因为小事儿。
杨一帆这话说得没错,杨恩林也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当爹的也真是的。”
话音刚落,杨一帆的手机就响了一声,是林砚的短信。
“还在机场,今天估计回不去。”
杨一帆又连忙回他:“你冷不冷?有没有吃的喝的?”
杨一帆边快速打字边问杨恩林:“爸,小砚离咱这里有多远啊?”
杨恩林算了下,“两百多公里吧。”
可是车子上不了高速,也没法接人回来。
“不冷。”
杨一帆看着这两个字,想起他被打心中猛地一颤,恼怒地把自己扔到沙发上,打字:“手机电量够吗?”
好久没回复,估计又没信号了,杨一帆都快烦死了,这被拉去哪里的深山老林了?
杨恩林心里也在想着事儿,摸着他的肚皮。
过了一会儿,杨一帆扭过头,“爸,让他来咱家生活吧,反正,”他抿抿嘴,一脸愁容,“反正都这样了。”
杨恩林嘴边扯了下笑:“真会给你爸找事儿干。”
杨一帆自知这事儿不靠谱,闷着脑袋也叹气。
杨恩林把他的毛衣扯平,似有所指地说:“你也别小心眼儿,林砚是个好孩子,他挺不容易的。”
杨一帆翻过身,面对着杨恩林,就像他小时候一样,爷俩这样说心里话。
“我没小心眼儿,没生过他气,可他有啥事儿都藏心里,都不告诉我。”
杨一帆也想让林砚放松,想让他开心,但没啥法子。
“也就是他年龄跟你差不多,”杨恩林笑,“爸扪心自问,我有时候都没他那么精心照顾你,你自己想想,他是不是都是顺着你来的。”
杨一帆想否认,嘴巴都张开了也没好意思说。
“像你俩这样的,难得,”杨恩林说,“要珍惜知不知道?”
平时不跟他爸说就算了,可是现在被这样说出来,他心里也觉得委屈,但又牢牢为林砚藏秘密。
要珍惜,这怎么珍惜。
“你别招我,我们不一样。”
这句话萦绕在杨一帆脑海里久久不散,每次想起这句话他心里都闷闷地难受,说不清道不明的,总感觉是林砚在把他往外推,但是他又否认不了林砚对他的好,是那种融进生活痕迹中的好,那天过后,林砚照样带着他上下学,虽然嘴上一句话没说,但该做的事情一件没落下。
杨恩林不想过多参与小孩子的世界,他家孩子都是放养的,至少在精神生活方面他几乎没阻拦遏制过什么,但是看到俩小孩儿苦恼,他偶尔也着急。
“爸,你说的我明白,”杨一帆躺正,盯着天花板,“我知道他不容易。”
背负那么多,怎么会过得容易。
“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每天都想方设法见他找他,”杨恩林难得跟自己儿子谈起这个,“看见他开心我更开心,不想他受任何委屈,还想带着人私奔。”
杨一帆笑了,问:“私奔成功了吗?”
杨恩林眯了眯眼睛,眼睛中慢慢溢出来笑:“算成功了。”
“真的啊?那现在人呢?”
杨一帆问他。
杨恩林没回答这个问题,接着说:“他很笨,我都喜欢那么明显了他还是不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可他自己都不知道。”
杨一帆听着他年轻时的情感经历,一面觉得有些好奇,一面又因为杨恩林谈起来脸上都是甜蜜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爸说得太忘我,连语气都变得轻柔。
“那你很喜欢她吧,现在还喜欢吗?”
“喜欢,”杨恩林说,“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
杨一帆慢慢起疑,“不对啊,之前你去医院照顾的人是谁啊?”
这话瞬间点醒杨恩林,杨恩林笑着呼噜他脑袋,“今天先说到这里,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你爸当年要是畏手畏脚的,那也追不上人对吧?”
什么对吧,对什么吧?
杨一帆手机响了,他捞起来点开。
“信号差,不用担心。”
是林砚的。
杨一帆放下心来,迟疑抬头:“爸,明天就是小年了,他一个人过。”
杨恩林脸色也变得沉重,收起玩笑语气,“过年带小砚回奶奶家吧。”
如果不带,林砚还是一个人过。
杨一帆哎了一声:“真的啊?”
杨恩林想起林峥在电话里的话,也头疼,“嗯,带回去吧,过年嘛。”
杨一帆乐滋滋地跟林砚说这个事儿,刚发送就想到之前林砚问他还会不会带他回奶奶家。
那时候他们是在讨论什么问他来着。
杨一帆想起来了。
原来他一直猜得都没错,那天林砚撤回的消息就是在跟他说,他是同性恋。
但是林砚那种说法很容易让人多想。
有什么闪光一样的东西在杨一帆脑海中飞速穿过,他恍恍惚惚接近事情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