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以后,爷仨都各怀心思,每次碰上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别扭尴尬气息。
杨恩林想找个时间跟杨一帆好好谈谈,但一想到现在正直学习关键期,怕谈多了又让杨一帆徒增烦恼。
杨一帆的取向,他不是没怀疑过,毕竟他儿子黏林砚黏得不行,这种怀疑还是从林砚回来后才慢慢出现的。
或许俩小孩儿到了青春期,有些事情就逐渐发芽了。
杨恩林白天一边关心医院,一边抽空思考杨一帆这事儿。
还别说,真挺棘手的。
他基本不住在家里,在医院陪护,白天早中晚往医院跑,正好杨一帆白天在学校吃,不用他多费心。
疲惫是自然的,照顾人本身就不容易,更别说是卧床不能多动弹的人了,再加上杨一帆的事情也一直在他心里绕圈儿,有时就跑神,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话比林砚还要少,睁着黝黑的眼睛看杨恩林好几次,最后忍不住了才轻轻用手指碰碰杨恩林的手。
杨恩林回神,舀了勺白粥,吹了吹,放到人嘴边。
于呈湘很小幅度地摇摇头。
杨恩林放在自己嘴里,咽了,笑着说:“你现在只能吃清淡的,伤口都没好利索,别闹啊,这可是我亲自熬出来的。”
说着又舀了一勺子过去。
于呈湘还是没吃,朴实的脸上挂着疑惑,说:“你有,心事。”
杨恩林手一顿,没想到被当场抓包,手变换方向,把那勺粥吃下,抬眼看他:“咋看出来的?”
于呈湘嘴边缓慢咧出来一抹笑,“我知道。”
杨恩林笑起来的模样好看,正直成熟稳重的年纪,不是普通的长相和身材,眼尾有些细纹,一笑起来更明显了,但一点儿都不显老,反而多了层说不清楚的味道,他这么一笑起来,隔壁的人连看他好几眼。
“你知道啊,”杨恩林把碗放回去,顺手捞过来一个苹果削皮,“还不是因为小崽子,一天天的净不让我省心。”
于呈湘的腿被吊着,闻言脸上露出着急,连忙问:“帆帆,咋了?”
“没咋没咋,”杨恩林见他激动,赶紧解释,“青春期,春心萌动,正常正常。”
于呈湘开始沉思,拧着眉头,半天没说话,似乎没听明白。
杨恩林削完半个苹果,又切成块状,放进小碗里,用叉子叉出来一小块,喂过去:“小崽儿有喜欢的人了,跟我当时一样,我追你那会儿不也跟他差不多大。”
于呈湘张嘴慢慢咬着苹果,听后脸上陡然变红,看杨恩林一眼,不好意思了。
杨恩林蔫坏儿啊,这么多年本性难移,瞧见人脸红后非得揪着不放,边喂人苹果便说:“就是我看这小孩儿不咋聪明。”
坦白说,杨恩林希望杨一帆是喜欢女孩儿的,毕竟社会大环境下如此,喜欢男生容易招人说,当初他跟于呈湘的事儿也没少跟家里人磨,都现在了他爸妈也不怎么主动提起于呈湘,避而不谈,几个大人也都瞒着杨一帆,他希望杨一帆喜欢女生,但要真喜欢男生他也不会说什么,而且拼了命也会保护杨一帆。
取向这种事情真的没办法,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杨恩林作为父亲能做的只有默默的尊重和支持。
从怀疑杨一帆那一刻他就在做心理建设了,所以那天杨一帆跟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他虽觉得意外,但没觉得是无法接受的事情,就是这事儿得瞒着,瞒着杨一帆他爷爷奶奶,要是真喜欢那也没关系,只要不影响正经事情。
这跟其他孩子早恋的情况没多大区别,无非就是他家孩子喜欢的是男孩儿,还是他的竹马。
于呈湘被喂了小半颗苹果,摇摇头:“吃不下,”他盯着杨恩林,认真说,“别凶帆帆。”
杨恩林把没削皮的那半颗苹果放嘴里嘎吱咬着,听到这话乐了,“我凶他,我啥时候凶过他啊?你是不知道,他都得把他当成小祖宗供着,”他瞧见于呈湘脸上露笑,补了一句,“当然,你是大祖宗,我生下来伺候你爷俩的。”
于呈湘本来就听不得这话,偏偏杨恩林逮着机会就说,这么大年纪了非要腻歪。
于呈湘头一歪,气性上来,红着脸要睡觉。
杨恩林又赶紧哄,翻出自己的手机,把杨一帆最近的照片找出来,说,“来来来,我不说了,看看你的帆帆。”
于呈湘这才睁开眼睛,眨着浓黑的睫毛:“你拍了?”
“啊,拍了,你不都说了想他了么,”杨恩林调了下床的高度,手划拉屏幕,“看吧,全是新照片。”
于呈湘嘴角绽开笑容,“帆帆,好看。”
杨一帆就是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杨恩林看着照片,又去看于呈湘那双像黑葡萄似的眼睛。
当初最触动杨恩林的,就是杨一帆的眼睛,又黑又亮,让人看一眼都觉得难过,也总能让杨恩林想起于呈湘,抛去可怜杨一帆本身不说,杨恩林收养这孩子,也有一部分原因在这里。
于呈湘不在的那些年,小一帆就是他生活的寄托。
往事不能多想,太容易让人难过了,杨恩林深呼一口气,过去这么久他有时还会觉得后怕,半夜醒来总要确认下于呈湘有没有躺在他怀里,他太怕这是一场美好的梦,醒来后又回到无数个没有于呈湘难捱的冬天。
幸好。
幸好。
杨恩林伸手摸摸于呈湘的耳朵,于呈湘怕痒笑出声,抬眼,指着手机屏幕说:“这张,你洗出来,给我。”
那张照片杨恩林跟杨一帆的合照,不知道杨一帆什么时候摸到他手机偷拍的,杨一帆的脸凑在镜头前面,露出来在厨房忙活的杨恩林,杨恩林恰好转过头,笑着看向镜头,看上去父慈子孝的。
“好啊,”杨恩林手指继续摩挲他的耳垂,声音温柔,“我全给你洗出来,要多少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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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恩林在那边想着杨一帆的事情,杨一帆在这边想着林砚的事情,左右都绕不开这个问题,但也都没好意思主动提。
自从那天林砚突然对他出柜以后,杨一帆见到林砚莫名有种想躲的心情。
可是有什么可躲的呢?
杨一帆半夜睡不着又开始东想西想,倒是林砚对他没多大反应,或许是杨一帆面对他那副表情都成习惯了,所以也没觉得他跟平时有什么差别,无非是林砚跟他更加有距离感了,好吧,其实还是有差别的。
晚上放学回家路上,杨一帆在他自行车后座,试探性地戳戳他,被他当场制止,语气挺凉的,说男男有别。
这跟之前暗地里的疏远不同,这可是明晃晃的疏离,杨一帆心里顿时就不舒服了,可就算不舒服也说不出别的话,因为他没理啊。
杨一帆憋了一路,恍若胃胀气,睡前杨恩林又打电话过来,问他牙咋样,说今天回不去。
这些天杨恩林不咋回来,于呈湘家里没人,没人照顾,杨恩林公司医院家里三头跑,杨一帆也懂事,虽然不知道于呈湘,但清楚医院离不开人,再说了这么大的人早就过了需要家长时时刻刻陪伴的时候了。
刚跟他爸说牙不疼没多久,杨一帆正躺床上想着林砚的事儿,口腔里就逐渐传过来尖锐的疼痛感,他原本还在忍着,但是最后连着那边的脸跟头一起疼,他不由得在床上捂着脸翻滚,倒吸气。
消炎药吃完了,杨一帆翻身,差点儿骨碌到地上,耐着疼去翻药箱找药,没止疼的,可杨一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止疼药。
花花绿绿的盒子摆了一箱,他看几眼,抓起一盒药就打开,水还没倒好门就被急促拍两下。
“杨一帆?”
林砚在门外焦灼喊,平时稳重的声线此时也没压住,急切。
“啊,林砚,”杨一帆听到他的声音就忍不住了,把药往桌子上一丢就去开门,看到林砚的瞬间下意识就哭诉,“咋又疼了?”
“吃药没?”林砚往里面看,看到桌子上的药盒后脸色变沉,“乱吃。”
说完就又匆匆下楼。
俩人住上下层方便,杨一帆屋里有个什么动静楼下的林砚都能听见,杨一帆从床上骨碌的动静不小,更何况林砚还打开窗户,吹冷风的同时注意楼上的动向,这几天杨叔没怎么在家,他嘴上说着离杨一帆远点儿,但身体还有心理都没法欺骗自己。
他的眼睛还有大脑根本没办法从杨一帆身上移开,就算是逼迫自己,也只是暂时的。
杨一帆看见他下去后,直接趿拉棉拖出门,反手把门关上,蹬蹬跟着下楼。
林砚熟练地找到消炎止疼药,自从杨一帆牙齿出问题以后他就开始备着这种药了,生怕哪天杨一帆再疼得嗷嗷哭,没想到一转头就看到杨一帆站在门边,捂着侧脸,委屈巴巴地抬眼看人,楼道里微弱的灯光洒到他头上,毛茸茸一片。
林砚又心软了,说不出任何摆脸子的话,他转下眼睛,对他说,“过来吧。”
听到指令后杨一帆才敢进屋,进来后关门,站在玄关处不动了,“我喝完就走。”
林砚不动声色地瞥眼他,刚才那么大的关门声,除非林砚聋了听不见。
林砚没说话,拿出干净的杯子接温水,左手掌心是药丸,右手握着杯子,看向杨一帆。
杨一帆很懂事地走过去,接过水杯和药,乖巧喝下。
林砚转过身,从屋里抱出来一条被子,之后从在柜子里拿出来一条新的,把房间里的暖气打开,平静说:“我睡沙发。”
意思是让杨一帆睡他房间。
其他的房间没住过人,没怎么装修,用的还是老旧的家具,林砚的房间向阳,更暖和些。
杨一帆把杯子里的水喝完,牙还在疼着,他话说不利索,都是囫囵的,“我睡沙发。”
林砚没理他,盖过被子就闭眼了。
杨一帆磨蹭着脚步过去,蹲在沙发下面的地毯上,轻声说:“林砚。”
林砚睁眼,又闭上,明显不想说话,这显然也不是个能够深入夜聊的时候。
杨一帆想了想,又说:“我能咋帮你啊林砚,我觉得你心里可不好受了。”
林砚翻过身:“不用你帮,理我远点儿就行。”
杨一帆两只手撑着脸,“为什么?”
林砚不说话。
杨一帆继续:“因为你把我当成女孩儿了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情况,毕竟他从来没接触过同性恋,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一些概念,只能用通俗的话来询问。
“当女孩儿?”林砚短促笑了下,“搞错了杨一帆,男同里面就没有女性角色,你不是这里面的人,少打听这些。”
“可是,”杨一帆搓搓自己的脸,心中也有些烦了,闷闷的,像阴雨连绵的天气。
可林砚是,他就想多了解些,他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一边忙着思考林砚的事情,一边帮人瞒着,这是林砚的私事。
“林砚,”杨一帆突然想起什么,问,“蒋阳加了你吗?”
林砚顿两秒,回:“加了。”
“你同意了啊?”
杨一帆提高音量问,自己都没注意到,林砚听后回头,黑压压的眼神望过来,随后又变得轻飘飘,“同意了。”
杨一帆手放地上,不搓脸了,改搓地毯。
同意了啊。
“你喜欢他吗,”杨一帆嘀嘀咕咕,“那种又瘦又白的。”
林砚上下看他一眼,“没错,我就喜欢这样的。”
杨一帆听岔了,又接一句:“你不是喜欢乖的吗?”
蒋阳不是乖脾气。
林砚躺回去,“嗯。”
杨一帆还想问,林砚一个眼神过去:“问完没,问完回去睡觉,直男别好奇这些。”
“我,”杨一帆嘴角耷拉下来,垂着眼,突然喊了声“林砚”。
林砚拖着长调应了一声,听见他认真说:“我从来没喜欢过女孩儿。”
林砚眼神闪动一下,之后迅速变得平稳。
杨一帆有些纠结,接着问:“我是同性恋吗?”
表情真挚,又单纯。
空气里安静了几秒,那短暂的几秒钟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漫长的,漫长俩人之间的气流都变得缓慢,林砚在昏暗的环境中跟杨一帆对视,两个人身上是模模糊糊的轮廓感。
那个问题轻飘飘,但压在林砚心头出不来气。
“我不确定,”杨一帆接着说,苦恼又困惑,“我是吗林砚?”
他问得真诚,真诚到让林砚新中国窜起来一股无名热潮,没由头地。
林砚呼吸逐渐变重,抬眸,带着脾气把人拢过来压在身下,杨一帆没防备啊了一声,林砚的手摸上他的腰,背对着夜光,林砚的眼睛红得可怕,脸向杨一帆逼近,“是不是同性恋不是你这样评判的,”他的手狠狠揉了把杨一帆腰部,呼吸的气息扑在杨一帆脸上,“同性恋是你只对同性有身体反应,我这样对你,感觉怎么样?”
杨一帆被吓得有些懵,因为林砚的表情,因为林砚身上的炙热。
林砚没像现在这么凶过,手劲儿也没这样猛过,语气也吓人。
他感觉,很不适。
杨一帆心脏狂跳,觉得面前的林砚变得陌生,两只手本能地拦住林砚那只作乱的手。
林砚嗤笑出声,松开杨一帆,呼吸粗重,坐在另头沙发上,从书包中摸出来一根烟放在手里,语气平淡:“不适应就对了,”他转动那根烟,沉在夜色中的侧脸落寞,“不适应说明你不是同性恋。”
杨一帆从沙发上坐起来,揉了下被捏疼的侧腰,“林砚......”
“所以别招我杨一帆,”林砚转过头,此时的眼神发亮,如同隐蔽在夜里的猛兽,“我们不一样。”
他的声音平稳,像吹过一阵风,但听得杨一帆好难受,尤其是他那句“我们不一样”,杨一帆好似看到他跟林砚渐行渐远的场景,那条路上,林砚只有一个人。
好孤独啊林砚。
杨一帆想。
而下一秒,他心里的声音响起来,他不愿意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于呈湘,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