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雪在下午就停下来了,全市开始大规模清理雪。
等林砚重新起飞已经是凌晨两点的事情了,落地是在清晨五点。
杨恩林带着杨一帆去机场接人,本来没想带杨一帆,杨一帆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动静以后非要跟着,杨恩林也就没拦,想去就让跟着了。
林砚走的时候没带东西,回来的时候身边立着一只大号黑色行李箱,身后还背着双肩包,像是出了趟远门。
冬天的清晨雾蒙蒙的,空气中带着冷和潮,杨一帆下车的时候脸上被风吹得似刀割,等着他爸倒车的时候打眼看见林砚一个人立在车站前面的路灯下面,一只手把住行李箱,灯光把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杨一帆甩下围脖就快步走过去了,直接撞人怀里,二话不说把手里另条围脖挂人脖子上:“你等多久了啊,我就知道你穿得少,咱这边下雪冷。”
林砚刚拿出手机,正要跟杨恩林发消息告诉自己的位置,杨一帆踮着脚帮他系围脖的时候发了两秒愣,之后才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伸手自己系上,垂着睫毛问:“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杨一帆上下看眼他身上的装扮,“没觉得冷,”随后眼尖儿地看到林砚鞋子口露出来一小截儿的袜子,厚羊毛的。
杨一帆头上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帽子下面的脸显得小,小脸扬起来,笑了,“你穿我给你的袜子了呀?”
“嗯,”林砚系好了围脖,看到身后走过来的杨恩林,招呼,“杨叔。”
杨恩林走到路灯下面,看清了林砚的脸,什么也没多说,简单点头:“走,回家。”
说着伸手拉过林砚的行李箱,林砚要拿他没让,先走到前面,抬了抬下巴:“你俩小心点儿脚下啊。”
下过雪的地还没干,阴湿阴湿的。
杨一帆拽了下林砚的胳膊,问:“你那个行李箱里面装的啥啊,你带东西回来了?”
林砚瞥了眼:“嗯,以前的旧东西。”
看样子不太想多说,杨一帆冷得缩下了脖子,识趣地没问。
因为路况算不上多好,杨恩林开车回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来了,照在路边的雪地上,杨一帆晚上就没睡好,这会儿靠在椅背上,歪着头打盹儿。
林砚坐上车后一直看向窗外,黑色的外套显得整个人瘦一圈,杨恩林碰上下高速堵车,车子晃悠悠地移动,他从后视镜里看眼林砚,说:“他俩怎么着都是他们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林砚神色稍怔,车窗玻璃上倒映出他高深的眉骨,薄嘴唇上面微微有些起皮,过了两秒,回:“我知道,杨叔。”
十几岁的人再怎么能藏心事儿,也不可能全然掩饰得住,杨恩林看他表面风平浪静的模样,深深缓了口气,“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父母离婚争抚养权,林砚谁也不想跟,偏偏外婆没熬过这个冬天。
林砚沉默,窗外面的雪景泛着白光,枝头的雪悄悄掉落下来,风停下来,杨恩林把前面的和车窗打开一条缝隙,冬风是裹着凉意的暖,吹到车内,空气新鲜多了。
“叔也不瞒你,你爸昨天给我打电话说这些了,让我劝你多考虑,”杨恩林想抽烟,但是顾及俩孩子忍住了,继续说,“我也不劝,你这么大了有自己想法。”
车子慢慢下了高速,进入市区。
林砚眉峰压着眼睛,扭头看到了闭着眼睡觉的杨一帆,慢慢转开视线,“我自己没什么不行的。”
这答案在杨恩林意料之中,林砚也几乎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性子也摸得准,就算这样说他也不劝,只是说:“你自己看着办,不过还是得跟你爸妈沟通好,不沟通的话这事儿只会拖下去,解决不了的。”
杨恩林是在跟他说真心话,也都是些掏心窝子的,林砚点点头:“谢谢杨叔。”
“谢啥,”杨恩林看到歪着头一动不动的杨一帆,笑出声,“你看他,睡得跟小猪似的。”
林砚再次瞥过来视线,车子拐弯的时候阳光正好打进来,照在杨一帆脸上,还能清楚看到细细的小绒毛,林砚轻轻握了下自己的手,嘴边溢出来很浅的笑。
到家后杨恩林给俩小孩儿煮了面,打发着林砚去休息了,这一晚上估计都没睡好。
本来今天是正常上学,但是杨一帆没去,没了去的心情,吃完饭后趁着杨恩林出门上班溜到林砚家里。
林砚冲了热水澡,换了身睡衣,见到来人后把毛巾甩到肩膀上,头发还滴落小水珠,杨一帆见状赶紧过去,抬起手把那条毛巾取下来往他头上放,因为俩人个子相差不小,杨一帆够着费劲儿,说:“低头,擦不到了,你说你总是这样,也不把头发擦干感冒了可咋整啊?”
林砚不想让他给自己擦头,擦头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怎么暧昧,更何况前不久林砚才跟杨一帆出柜过,杨一帆不是不知道他的取向。
那天晚上把人按在沙发上的事情仍历历在目,偏偏杨一帆跟没事人一样。
林砚猜不懂他的心思,头发也没让人擦,看到杨一帆穿着睡衣过来的,动动嘴唇:“也不怕冷。”
说着回屋打开暖气。
杨一帆跟着进去,抱着被子就往客厅走,赶在林砚说话前开口:“我睡你家沙发上,家里没人我睡不安稳。”
林砚不动声色地又抱过去一床被子,什么也没说。
“林砚,”杨一帆喊住人,从一团被子中晃悠悠站起来,“你会跟着林阿姨走吗?”
林砚脚步顿住,随后慢慢扭过身,黑睫微动,问:“你听见了?”
杨一帆坐回去,怀里抱着沙发枕头,像是在找什么寄托,无所适从地看着林砚:“我不是故意的,我爸跟你说话的时候也没背着我。”
都以为杨一帆睡着了。
林砚肩膀上被水洇湿,显露出两块儿阴影,他目光闪动,回答说:“不会。”
杨一帆脸上说不准开心与否,抱着沙发枕头发愣,随后怔怔说:“是吗,可是你都没长大成人,”他抬起了头,看林砚,“不跟着林阿姨的话,那是要跟林叔叔吗?”
说到这里杨一帆又把头低下去了,喃喃道:“他会对你好吗?”
杨一帆并不十分清楚林砚家庭的相处模式具体是怎么样的,他小时候觉得林砚跟他们谁都不亲近。
林砚看他几秒,从他低落的语气中听出来有几分不舍的意味。
林砚清清嗓子,说:“他们不会逼我。”
杨一帆没听进去,摇头:“我怕他们逼你。”
他这样耷拉脑袋坐在被子里的样子太像小狗了,眼神真挚且单纯,让人不能直视。
天气也是赶得巧,窗户外面又开始摇曳着雪花,林砚将视线投向窗外,心里暖意融融,“不会的。”
杨一帆手里揪着被套上面的拉链,一拉一开,“老杨不会嫌弃你,”他声音渐小,几乎跟拉链声音融为一体,“我也不会。”
林砚没转头,杨一帆悄悄抬眼打量两眼,不知道林砚有没有听见,耳根子变软变红,掀开被子掀钻进去,催着,“睡吧林砚!我晚上都没睡好,得补补觉。”
林砚眼睛中似有蝴蝶从湖面上振翅起飞,层层涟漪激荡开来。
傍晚天色晚,雪花映白,飘飘荡荡从天上下来,扑打在窗户玻璃上面。
整座房子面全开着地暖,偌大的客厅暖和和的,沙发上的被子掉落两个角,零零散散堆积在一起,可是上面并没有杨一帆熟睡的身影。
卧室的空间小,温度比外面要高,林砚身体火力大,耐冷不耐热,被热醒的时候脑子都不太清楚,浑身黏腻仿佛被丢进锅炉中高温杀毒了,一摸额头全是汗,手臂放下来的时候碰到一个鼓起来的突起,还有往身边拱的趋势。
他掀开被子,从里面露出来黑色的卷毛脑袋。
兴是灌了风,杨一帆又往这边贴了贴,这是本能罢了,因为他怕冷,本能要靠近能让自己感到温暖的事物。
林砚喉咙发紧,盯着窗外半晌没敢动,直到杨一帆蛄蛹的动作停下重新找到一个令人舒服的睡姿,他才缓缓放下手臂,就在杨一帆头顶上。
像牛奶一样甜腻的沐浴露味道钻进鼻腔里,林砚心脏扑通乱响。
他没有喊醒杨一帆。
短暂的温暖也足够给人慰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