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说出来,宛如洪水冲堤,杨一帆手从林砚头上放下来,把下巴垫在人肩膀上,难受地说:“林砚,太疼了,咋办啊?”
很像受伤的小狗,连头上的耳朵都软趴趴的。
林砚的手僵硬地在他背上,脖颈间全是他柔软的卷毛,蹭啊蹭,那种面对自己依赖的人不由自主发出来的哼唧声萦绕在林砚耳边,听得人心软,软得一塌糊涂。
林砚哄杨一帆的方式很少像这样直接,也很少会说特别好听的话,林砚不是这种人,也很难做出这种事情。
他是从机场一路赶过来的,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也只在飞机上闭了会儿眼,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复杂,让人身心俱疲,但是看到杨一帆时浑身轻松下来,扑腾不停的心脏声慢慢恢复正常频率,看见杨一帆疼得直冒眼泪他心里恍若被扎了几下,跟着疼。
因为他回想起杨一帆八岁那年住院的场景。
杨一帆的身体在十岁以前很差,第一次手术后恢复得挺好,但是后面稍微有点儿小毛病就会引起其他毛病,那年俩小孩儿正在小区里面的广场玩儿,杨一帆脚踩在健身器材上,头朝地摔了下去,脑袋上被逢了十针,杨一帆在里面哭得肝肠寸断,最后声音都嘶哑了,林砚跟在后面,心都揪在一起,那时他就发誓要好好保护杨一帆。
有些人之间的牵连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根本没人能解释这俩无亲无故的小孩儿关系这么亲密的原因,林砚也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要对杨一帆这么好,他还觉得不够好,埋怨自己那时没照看好杨一帆,要是他一开始忍住,不带杨一帆出去玩儿,或者当时他再仔细留心,杨一帆是不是就不会受那些罪了,这事儿一直藏在林砚心里,他愧疚,也觉得不安。
不过幸好的是,杨一帆十岁以后身体就渐渐好起来,不知道他奶奶去了哪里的寺庙,求了神仙保佑,给杨一帆带回来一块儿开过光的玉石,向来不信鬼神的杨恩林都没开口说什么,奶奶给他戴上玉石的时候也没有拦,现在那玉石还在盒子里装着,杨一帆带了六年,带到十六岁。
杨一帆性格活泼又开朗,偶尔会调皮,但对周围的人来说,他就是天使小孩儿,没人会觉得杨恩林收养一个身上满是病的小孩儿是负担和累赘,相反,周边人都觉得心疼,小小年纪遭那么多的罪。
林砚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对杨一帆的好也是刻在骨子里,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被林砚这样抱着,杨一帆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腻歪在人身上没动。
林砚的手在他背上没松开过,嘴里时不时重复一句:“不疼,不疼。”
他不像杨一帆那样哄人的好听话张口就来,他不会说,也说不出口。
察觉到杨一帆心情平稳,林砚松开手,不料杨一帆拽着人不让。
“再让我好好享受享受,林砚啊林砚,要你哄我一次简直难上加上。”
他心情好些了,又开始胡乱说话。
这会儿倒是反过来了,分明是杨一帆在抱着林砚不撒手,这么一小会儿,林砚身上就出了层薄汗。
有些热。
“林砚。”
杨一帆闭着眼睛喊人,还带着小尾音。
“嗯。”
林砚感受到脖颈里卷毛换了个方向,垂眼看了下,发现杨一帆把脸对着他脖子。
“你回来要跟我说什么呀?”
他还记挂着这事儿,就算牙疼也没忘记。
呼吸的气息全扑在林砚脖子上,温温热热的,林砚偏过头,眉心皱起:“你别这样说话。”
“咋样说话?”杨一帆没懂,睁着大眼睛看人,而后看到林砚的复杂的表情后噢了一声,又把脸换个方向,继续说,“前几天我还以为你有喜欢的人,猜你喜欢年龄比你大很多的人,但是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猜错了。”
他这两天有点儿感冒,鼻子不太顺畅,他吸吸鼻子接着说:“你又突然去了外婆家,所以我就没急着问,可我总感觉你要跟我说的事情跟这有关系,我心里毛毛的,”他反过手拍拍林砚后背,“你别有压力啊,要是你有啥不能跟别人说的事儿,直接跟我说。”
这就是他想了几宿想出来的结论。
林砚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没准还跟感情有关系,尤其是经历过蒋阳那件事儿,杨一帆很难不这样联想。
林砚浑身顿住,安静一会儿,接道:“我不喜欢女孩。”
“嗯,我知道。”
这个问题林砚之前说过。
“我也不喜欢年龄比我大的女人。”
“嗯,我也猜到了。”
看林砚那时听到这话的反应杨一帆就明白了。
“我跟蒋阳是同类人。”
“我......啊?!”
杨一帆眼睛忽灵灵地瞪大。
什么是同类人?
蒋阳他不是零吗?
杨一帆呆怔,猛地抬头,看他:“你说啥?”
难以置信。
“你咋可能跟他一样?”杨一帆不理解了,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可能啊。”
他脑子里的线缠在一起,解不开。
“觉得恶心?”
林砚语气变回平时波澜不惊的腔调。
“不是,”杨一帆瞳孔中的震惊没下去,“我觉得意外,你别是跟我开玩笑的。”
林砚脸色逐渐变得黑沉,“我跟你开这种玩笑?”
刚才还温存的气氛陡然向下蹿,周围冷气都像是冷上几度。
杨一帆还是太惊讶了,秀气的鼻子都皱着,“我没想到,打死我也想不到这是真的。”
他猜过,但这种想法只存在一两秒他就甩脑袋否认了,林砚啊,比蒋阳高还比蒋阳壮,怎么可能是一类人。
杨一帆顾不得牙疼,小心翼翼抬眼,极力控制自己语调,问,“所以说你喜欢男人吗?”
林砚沉着眸子看他,他这副震惊外加不懂的表情让林砚内心突然升起一股烦躁,尽管知道杨一帆不是故意的。
“是,所以你能先松开手别抱着我了吗?”林砚眼中染上几分不耐烦,“毕竟我喜欢男的。”
俩人的姿势不知道变化多少次,总之现在是杨一帆搂着林砚的腰,就差坐在林砚腿上了。
莫名地,杨一帆心里有些异样感,跟跌进山谷中又被送上来一样,上上下下的。
他顿时就松开手。
这么迅速的动作让林砚心中更加不爽。
杨一帆没敢看人,林砚浅色眼睛里倒映出他无措的脸,空气里满是尴尬。
是杨恩林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这种气氛。
俩人不动声色地默契拉开距离。
杨恩林脸上出了汗,看见林砚意外得不行,“小砚啥时候回来的?”
林砚看眼杨一帆,回道:“叔,刚回来一会儿。”
杨恩林是从人民医院赶过来的,看着缩着脑袋不说话的杨一帆,好奇:“一帆咋了,脸憋得通红。”
说着就要上手摸,杨一帆挡住,“爸,是补牙太疼了。”
杨恩林放下手,语气带上歉意,“我没想到这么快轮到你了,是不是疼得厉害啊?”他又看向林砚,感激道,“多次多亏了有你在。”
他算着时间赶过来的,还留着十多分钟的空余,就怕出意外他赶不上,没想到一进来护士就跟他说,他儿子早补完牙了,这会儿更跟他朋友一起呢。
林砚摇头,说:“应该的杨叔。”
杨一帆挠挠脑袋:“没事儿吧,你那朋友咋样了?”
杨恩林脸上担忧,“腿关节错位了,得卧床养。”
杨一帆乖巧地说:“人家要是没家人的话,爸你多去照看照看。”
这话听着挺正常的,但是从杨一帆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有别的意思。
杨恩林不好意思地转过身,“知道了,快走吧,你俩杵在这儿不饿啊?”
杨一帆下意识往林砚那里看一眼,想说什么后林砚走到了他前面,于是把话咽下去。
医生又给杨一帆开了点儿药,让拿回家吃,说牙齿疼是正常的,疼的时候吃药,过几天等适应后就不疼了。
“你咋过来的小砚?”杨恩林问林砚,“没啥事儿吧?”
“打车来的,”林砚身上还有个背包,瘪瘪的,看着就像没装什么东西,“没事,杨叔别担心。”
杨恩林拍拍他肩膀:“有事儿可得跟杨叔说啊,我看你跟看杨一帆没区别,别跟我见外。”
林砚点头,“好。”
杨一帆在后面支楞耳朵听他们说话,看着林砚宽阔的肩膀,想起刚才俩人的对话,别扭地移开视线。
心中也苦恼,他还没完全接受这个现实,也没想到以后改怎么跟林砚相处。
难怪林砚之前一直跟他拉开距离,也不想有肢体接触,原来是个原因。
他代入了下自己,要是有女孩儿一直摸他的话他肯定也觉得困扰,男女有别啊。
杨恩林半天没听到他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呦了下:“疼成这样啊,都不说话了。”
杨一帆摊上这么个没正形的爹,也是无奈:“好好开车老杨,别分神。”
杨恩林好歹多吃那么些年的饭,眼神往这俩小孩儿身上一打量就知道出事儿了。
杨一帆跟林砚之间的气氛不对,从他过来到现在,俩人没说过一句话,偶尔对视了也是快速转开。
等到家后林砚也没跟着上去,杨一帆兴致缺缺,拖着身子往自己卧室方向走,被杨恩林一把拉住。
“你又欺负人家了?”
杨恩林问。
杨一帆一心想帮林砚保守秘密,不乐意跟他爸说这个,连马腾这些同龄人都接受不了同性恋,他爸一把年纪了,还有点儿大男子主义,估计听都没听说过,说不准震惊之余会委婉告诉自己别跟林砚来往了。
他不想这样。
只是他心里发堵,挠脖子,“没啊,我能咋欺负他。”刚说一句他就开始难受,“就是爸,我得跟他保持距离了,不能、不能那么黏着他了。”
话虽如此,但表情却是十分不愿意。
杨恩林问他:“发生啥事儿了,跟爸说说。”
杨一帆耷拉头:“这可不兴说,说了你也不懂,”他缠着自己的手指头,自言自语,“搂搂抱抱的,确实不像样儿。”
他心里堆满事儿,说完就回屋了,只留下满脸惊讶的杨恩林。
杨恩林脸上波动一下,内心百感交集,在客厅溜达两圈后走到阳台上,难得抽了根烟,借用尼古丁安抚好自己的心情之后,颤颤巍巍地点开手机浏览器,开始搜索:跟同性恋儿子相处要注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