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恩林原本是打算带杨一帆去看牙的,临去之前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刚说两句话脸上就开始着急,连声说了几个“好”字。
杨一帆见他挂断电话后眉间的愁就没下去过,问是不是公司有急事儿。杨恩林放下手机,神情有些为难,穿鞋的时候左右脚都穿错了,还是杨一帆提醒的。
“是有事儿,爸一位朋友,从梯子上摔下来了,”杨恩林脸色都开始泛白,扶了两次桌子才扶稳,“在医院。”
“哪家医院?”杨一帆急问,从梯子上摔下去可不是小事儿,尤其是现在天气冷,人的骨头脆弱,“咋样,严重吗?”
杨恩林:“在人民医院,打上石膏了,”他看看杨一帆,说,“爸先送你过去,左右离得不远。”
杨一帆看他这反应,心里估摸着这也不像是普通朋友,想到他俩昨天说的话,当即意会,连忙催:“爸,你先过去看看人伤得咋样,电话打到你这里那肯定也没别的人能依靠的了,我自己能行,看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这么大人了不用你陪着。”
杨恩林拎包拿钥匙,推着杨一帆往外走,锁门:“别废话,爸把你送到地方,跟人医生打声招呼。”
杨一帆没敢磨蹭,动作利索,下楼的时候嘴巴也跟着劝:“真没事儿爸,你赶紧过去,再让人等急了。”
杨一帆刚察觉杨恩林的感情没多久,不想拖后腿。
杨恩林冷静下来,表情严肃,“送完你能赶过去,离得近。”
杨一帆乖乖坐进车里,没再说什么。
从家里到牙科医院的路上,杨恩林没多说一句话,杨一帆悄悄看他几眼,安慰两句。
把车子停好以后,杨一帆解开安全带,瞥眼看到他爸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素白,再抬头一看,杨恩林慢慢趴下去,深呼吸了几下,之后才解安全带下车。
杨一帆走在他旁边,伸手拍拍他的背:“没事的,就是得卧床养一段时间,爸别太担心。”
杨恩林神情虽镇定,但是眼神里的慌张还没有完全消散,嗓音都压得有点儿紧,“都不是个能躺着休息的人,你说说没事儿爬梯子干啥?”
这也不是回答杨一帆的话,倒像是他自言自语。
提前预约过,护士领着人在候诊室等,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了。
看个牙而已,不用人特意陪着,而且今天也突发意外,杨恩林一个人没办法照看两边。
杨恩林跑到外面问护士大约还有多久,得知估计还要排一个小时后他跑着折回来,对杨一帆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要是没啥事儿再回来啊。”
杨一帆早就想让他走了,听后赶紧点头:“你就去吧,我有事儿给你打电话。”
杨恩林又嘱咐他几句话后匆匆离开。
候诊室的人各自安静坐着,有几个表情痛苦,弯腰趴在自己臂弯里。
刚才说那么勇敢,这会儿没人在自己身边后杨一帆开始有点儿害怕,慌张划拉手机屏幕,找出林砚的对话框,想跟人说话,这个时间林砚应该在飞机上,看不到消息。
正想着,奶奶就给杨一帆打电话了,语气满是心疼,先问杨一帆牙还疼不疼,之后又说她这就过来,杨一帆说着不用,耐心解释几句。
奶奶将信将疑,最后又责怪杨恩林不早说,早说的话她就带着老家花椒看杨一帆了,老家土方子,咬着花椒能治牙疼。
杨恩林也是刚才说的,老人家算着孙子在上学,所以把电话打到他那里,问一帆什么时候放假,他也是没瞒住,顺嘴说出去了。
安抚完奶奶后这通电话才挂断,还没两分钟护士就喊名字让杨一帆进去了。
杨一帆懵懵的,起身慢半拍,“啊?不是还有一会儿吗?”
护士姐姐笑他,“赶紧的,你前面那个人有急事儿,现在轮到你了。”
杨一帆不由自主地拽紧自己衣角,暗自打气,勉强回笑:“好。”
护士姐姐翻着病例单子,掀开门帘先进去,杨一帆踌躇一会儿,想跟杨恩林说一声,但想到他爸这会儿估计忙,于是就没说,提脚往前走,没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还以为是幻听。
可真当他看到林砚的时候,身体先于大脑反应,转身跑过去,惊喜:“林砚你咋来了呀?刚回来吗?事儿都办完了吗?”
林砚之前跟他说下午到家,他都没想到林砚会找到这里。
一见到林砚他就打开话匣子,连抛出去几个问题,林砚赶紧往前两步,扶住他,“跑什么。”
杨一帆眼里亮晶晶的,嘿嘿笑着,左右看看林砚,上手摸脸,“我咋感觉你瘦了?”
林砚的脸原本就没多少肉,瘦一点儿五官就显得更加立体。
“你也一样,”林砚看眼上面的屏幕,“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杨一帆咽咽口水,眼里难掩开心,“不过幸好你来了,我一个人还真害怕呢!你咋知道我在这里的?”
林砚抿唇:“杨叔说的。”
杨一帆丝毫没怀疑,因为他爸刚才还告诉奶奶了,“他朋友摔到腿了,现在在人民医院。”
护士姐姐没等到人,掀开帘子,呵责:“杨一帆,喊你咋不进来?”
“来了来了,”杨一帆连忙回道,而后眨巴眼睛看林砚,“哥,跟我一块儿。”
林砚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手掌干燥粗糙,兜着他后脑勺走,用行动代替言语。
杨一帆瞬间就不害怕了,摸摸鼻子笑。
但也没笑多长时间,因为他进去后看到戴口罩的牙医,瞬间收起笑,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林砚的胳膊。
诊断室跟治疗室相通,医生话少,询问杨一帆几个问题后就开始了,让杨一帆躺好,看了看他身后的林砚,说:“别离太近,我不好操作。”
林砚站远些,也就远了那么一点儿,杨一帆不安地歪头看他,躺在上面后连话都不敢多说。
医生拿着设备过来,示意杨一帆张嘴。
“张大点儿。”
医生说。
杨一帆努力放大口腔,纯黑眼珠转悠,看着头顶刺眼的灯光。
镊子伸到嘴里的时候杨一帆心脏打颤,拳头握得很紧,从牙神经传来的痛楚仿佛直达心脏。
之后他眼睁睁看着枪一样的东西,杨一帆认命地闭上眼睛。
痛感和机器声一并过来。
杨一帆两条腿扭了下,并拢又伸开。
像是电钻从他太阳穴钻进去,又像是从高空坠楼头部着地,那颗牙有毒似的蔓延到他浑身。
没这么疼过,从来没这么疼过了,比前两次还要疼。
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一瞬间杨一帆紧闭着双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红彤彤一片。
他已经丧失思考能力,度秒如年,只想这几分钟赶紧过去。
机器声音终于停下来,杨一帆像被炸过的鱼干,瘫在那里,双目空洞。医生开始给他补牙,他感觉医生在用力往他牙床上怼。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闭嘴,但只能强迫自己使劲儿张大。
那股麻劲儿没下去,一直存在。
等他慢慢恢复意识的时候,才发现林砚绕过一边,正按住他的腿。
林砚浓眉几乎连在一起,嘴巴也抿起来,向来镇静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慌乱,杨一帆看眼后眼泪直接掉出来了。
医生叹了声气,动作稍微放轻了点儿。
等结束以后,杨一帆的脚踩在地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飘着的,软绵绵跟踩棉花一样,林砚跟在他旁边,时刻注意他的动向。
杨一帆蹲在台阶上,下面是个垃圾桶,他蹲得一动不动。
林砚先是站在他右手边,后来蹲在他前面。
杨一帆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低着头看地面,口腔在发麻,并且持续不断地疼。
嘴巴里的东西最是敏感,更何况是这样张着嘴被捣鼓这么半天,杨一帆有种茫然失措的疼痛感,不知如何是好,生理性疼痛直接把眼泪逼出来,眼尾扫着红色。
俩人一上一下蹲着,因为台阶,林砚蹲下去比杨一帆要矮,刚巧能看到杨一帆的小可怜模样儿。
杨一帆这副样子显得特别乖,委屈地对林砚瘪嘴:“疼。”
然后伸出手,手掌放在林砚头上。
之前都是他被别人摸头,这样摸林砚的头还是第一次,林砚愣了,杨一帆手放上去就没再拿下来,他们所在的位置太好了,杨一帆这样摸林砚的脑袋正合适。
杨一帆没注意林砚的表情变化,又小声哼唧:“好疼。”
林砚的发质偏硬,而且也短,跟杨一帆这种又长又软的手感不一样。
他抓抓林砚的头发,抬头,眼睛湿漉漉的,显得更黑更亮了,人是蹲着的,很像雨天里蹲在马路边上的小狗。
还没满月那种小狗。
杨一帆继续哼唧,“疼得想死。”
林砚的心迅速融化。
没人注意这边,医生已经开始给下一位病人治疗了,机器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杨一帆应激似的抖了一下。
林砚没说话,也没让他把手拿下去,阖了阖眼,所有的情绪隐藏在浓黑的睫毛下面,过了几秒,他往上两步,轻轻把杨一帆带进自己怀里,一只手摸着他后脑勺,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拍拍他后背,说话不太自然:“拍拍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