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快到傍晚的通勤时间了。

阳光透过面包店的玻璃门窗，散落下一片橘黄色的暖意，无数的微小尘埃在光下游动着。我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脸颊半埋入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痴痴地看着窗外。

“我居然还活着啊……”

我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远处不停穿行而过的人群充满了感慨：“真好。就算下一秒世界毁灭了，我都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真好。”

于是下一秒，我目光灼灼地看着一旁的两面宿傩：“等周末休息，我们去游乐园玩摩天轮吧！”

“哈？”两面宿傩放下手中的书。

他居然也会看书，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考虑到他毕竟是个老古董，我耐心地解释道：“游乐园就是大家一起玩的地方，摩天轮是一个圆圆的东西，大家坐上去就可以在空中飞起来。”

“飞起来都还需要别的东西吗？”他开始不说人话，“人类真可怜。”

“额……”我又沉默了。

两面宿傩不为所动：“比起那种事情，不如你哭一次给我看看。”

我一板一眼地回答：“太恶趣味了……阿面这样子长大以后没有女孩子会喜欢的噢……”

我转了个方向，向身后高层的货架伸出手拿下一个面包，卖不出去的面包糕点大多数放在这上面。

我盯着这个沾满了芥末的面包，心道真的会有人买这玩意儿吗？

“宿傩！！！”

我眨巴眨巴两只湛蓝的眼睛，猛地回头。

“你干嘛？”

视线被晶莹的泪水模糊成一片，隐隐约约看到他古怪的神色，我不由得用手指胡乱地拭了拭眼角：“你不是说想看我哭嘛。”

我见他不说话，有些不满地开口：“你就没点反应嘛！”

“唉……”他忽然叹了口气。

他可能很少叹气，以至于叹得很奇怪。

“你这是什么反应啊！！”我暴怒。

又过了几秒钟，我不死心地追问道：“所以要去吗？”

“什么？”

“我听说摩天轮是情侣圣地，告白成功率会提高的那种。”

两面宿傩顿了顿，突然用一种奇异的语气回应我：“你还真是执着。”

我点头：“某种意义上我可是百折不挠的存在哦。”

他冷笑着：“要是最后失败了呢？”

我无奈地说：“那世界和我会一起毁灭吧……如果没有superman拯救世界的话。”

“听起来真不错。”

“但那也太可惜了，今天的天气这么好，实在是让人想不到世界毁灭这种事情吧。”

门开了，墙上的风铃微微碰撞传来清脆的声响。

“唔，先不说了，有客人来了！”

我对着客人们露出招牌式的灿烂笑容：“欢迎光临——”

“哇！小妹妹超可爱！”

“又是新来的店员吗？”

“红豆栗子包三个！还有今天的人气单品两份！谢谢！”

几个活泼的jk姐姐叽叽喳喳，充满了青春活力，她们很快买完东西便离开了。

还有两位客人一直都没有动静，一个小男孩和一个看上去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对他似乎十分恭敬。

于是我微笑着向男孩询问。

“这位客人，请问你想要什么呢？”

他看起来只有读小学的年纪，一头银白的短发，穿着橘黄色的连帽衫，居然还戴着一副纯黑的墨镜。

该不会是大少爷吧。我心想。

“客人？”

见他无动无衷，我疑惑着再次问了一句。

他用手微微压下墨镜，纯白的睫羽下露出一双极其漂亮的月光石般的眼眸。我为这仿佛有穿透性的视线一惊，这才警觉到他看的是我身后的两面宿傩。

在这可怕的对视之中我感觉到有一丝不妙，于是我捏住了两面宿傩想要活动的手，又偷偷摸摸地挪动了身体把他的身影完全挡住。

“这是我的弟弟！他有点怕生。”

“弟弟？”

男孩仿佛自言自语地反问了一句，却没再多问什么，只是指了指橱窗里面的草莓酱甜甜圈说道：“这个。”

我松了一口气，连忙把食物用盒子打包好递给他。

“谢谢惠顾，慢走！”

等看到他们完全走了，我才捏了捏自己僵硬的笑脸。转身对着神情玩味的两面宿傩问到：“你认识？”

“那小子是这个这个时代的六眼。”

“六眼是什么？”

虽然我有比丘给的信息，但那都是硬塞到我脑子里的，要找起来还比较麻烦 。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好似在看一个白痴：“一种术式。”

可恶。

要是他以后敢问我任何问题，我就当场骂他是个笨蛋。

……

终于一天幸幸苦苦的打工人生活就要结束了。我把柜台收拾整齐，橱窗里还剩下一些面包糕点，我正踌躇着怎么处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夕阳透过门窗洒落在面包店光洁的米白色铺砖地板上，男人的影子被光拖得长长的。

我惊喜抬头：“店长，您回来了。”

“美树桑，是要回家了吗？”

“嗯！”

他笑了笑，一边帮我收拾，一边说道：“实际上我手上有几张附近火锅店的打折券，美树桑来要吗？就当作是老板第一次给员工请客了，啊，弟弟也可以一起来。”

我有些为难，毕竟带着两面宿傩这个“乖巧”的弟弟。

话说弟弟又跑哪了？

“今天有点事情，下次吧！”我委婉地拒绝。

他也没有再勉强，只是语气更加柔和：“今天实在是辛苦你了，沙耶香。这是今天的报酬。”

“店长先生也辛苦了！”

我满心欢喜地接过报酬，毕竟我们的工资是日结，日结赛高！

但我很快便迷惑地睁大了眼睛。

“店长，你放错钱了。”

我甚至都不需要数，因为钞票上印着的福泽谕吉实在是太显眼。这可是一万日元。

哪个打工人一天能赚这么多！

“没关系，那也是因为沙耶香很努力嘛！今天下午全靠沙耶香了。”

嗯！？其实我也没帮上忙，就连糕点也是靠两面宿傩做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躬身：“谢谢您的好意，店长先生。但是这实在是有点儿太多了……”

不管怎么说也太夸张了，这整整翻了十倍欸！

他看了我一眼，却依旧没有把钱收回，低沉的语气中充满感叹：“沙耶香很辛苦吧，你的家人也真是的，居然让这么可爱的孩子自己出来找工作。”

我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解释清楚：“和他们没关系啦。因为有一些……特殊情况。”

“但是沙耶香应该没有住的地方吧？还带着你的弟弟，对女孩子来说太可怜了。我这边刚好有空余的房子，要来吗？”

男人微笑着，看起来十分温和儒雅。

明明是好心，但我却直觉有点怪怪的。

“不需要了……”

“真的吗？”他看起来有些遗憾。

“店长先生怎么突然喊我名字了？”

男人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他站直了身体，扶了扶眼镜说道：

“因为沙耶香太可爱了。”

“欸？什么意思……”

他正要伸出手，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挥。

“哒——”因为动作太大，別在发丝上的金色的发夹倏然滑落在地。

男人的声音好像粘腻冰冷的蛇一样钻进我的耳朵里：

“发育得也很好，皮肤也很白。”

“还有沙耶香，你真的好单纯啊。”

什么？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因为女人是蠢货啊，稍微有点钱就会花在别的东西上面】

——【哎呀，真的，女人不能够被当做人一样对待】

别再想了。

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已经是我死之前的事情了……

“比上一个女孩子更——”

闭嘴！

再这样下去的话，我……

“等——”

瞬间，我的喉头一紧，瞳孔倏然扩大。

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在他身后，黑暗中隐藏着的四只腥红的眼睛。

“等等！”

但是太迟了，我手脚冰凉地抬头。

男人滚烫的鲜血迸溅到货架上，人类的□□仿佛生鱼肉一般被切割成一片一片。

毫无疑问，他已经死了。

“宿傩……”

看着这恐怖的一幕，我捂着额头，太过纷杂的情绪让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良久，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的确是个坏人，但是……应该把他交给警察，就这样杀了他……”

我见过死亡，我救过人，我也杀过人。

我唯独不愿意两面宿傩在我面前杀人。

毕竟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欺骗自己他现在看起来是个比我还小的孩子，欺骗自己他在我面前不会动手杀人。

否则，我要怎么过自己这一关。

但实际上两面宿傩是真正的诅咒之王，他对生命尚且不屑一顾，何况是人类的程序正义。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讥笑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兴奋。

“他死了。”

这句话仿佛宣战的号角，汹涌澎湃的咒力从他身上倾泻而出。

门窗的透明玻璃在刹那间皲裂，蛛网一般，下一秒便怦然碎裂。

无数晶莹的碎片像水银般飞溅，一小块玻璃从我的眼睫下方划过，倒影着苍白的脸颊。

“不拔剑吗，美树沙耶香。”

我缓缓蹲下，在满地的玻璃碎片和淋漓的鲜血中，捧起地上摔成两半的音符形状的金色发夹。它陪伴着主人度过了漫长的战斗，光泽也早已不再明亮。

我握紧了手心，直视着他可怖的眼睛：“我没有这个打算。”

他瞳孔微微一缩：“为什么？”

为什么？

我还想问那种人渣的生命为什么值得我拔剑啊！

我本来想解释，但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片段，于是我自嘲般地拉起了长音：

“因为你是个笨——蛋——啊！”

眼看着他腥红的眼眸逐渐暴戾，我的声音低落下去：“在之前我也没少帮你做坏事吧，还帮你偷了四魂之玉，然后一起来到这个时代。”

“真要算起来的话，我早就是你的共犯了吧。”

他的红眸微不可查地眨了眨，嘴唇微抿着，竟像是呆住了。

我站起来说道：“说起来你不信，你刚刚要是不来，我可能也会做错事吧。”

说罢我上前两步，拉住他的手悄声道：“总之趁还没有人来，我们快溜吧！”

“你们要往哪里逃？”

一道突兀的质询声从玻璃门外传来。

我蓦然回头。

那位熟悉的银发男孩毫不犹豫地跨过地上的狼藉，如洗的苍空之瞳中满是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