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KFC的时候的时候，浪漫的烟花已经不见踪影。
这儿附近是一座公园，亥间夜雾浓浓，微凉的空气杂糅着恬淡的凉白开似的气味迎面扑来。
毕竟是樱花的季节。
“但是我总感觉有股不好的味道。”
两面宿傩在我旁边默不作声。
我吸了吸鼻子，朝着感觉不对劲的方向看去。
橘光的方框路灯安置在两旁的树下，随着长长的路径蜿蜒，中央正好是一个背着卡通玩偶背包的小孩子。
明明是人类的孩子嘛。
“小妹妹？”我出声喊她。
那小女孩敏锐地抬起头，她双手捏着绀色的校服裙摆，黑葡萄似的眼睛有些警惕地看着我。
我靠近她蹲下来，微微一笑：“这么晚了，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家里离这里很近的……马上就回去了。”
嗯，这不是很乖巧的孩子嘛。
“这样啊，可以告诉美树姐姐你的名字吗？”
“我叫凉子。”
小女孩低头卷着自己的小辫子，乖乖地回答了。
“那凉子酱？要姐姐帮忙吗？你好像很苦恼的样子。”
“可以和姐姐说一下吗？”
过了一会儿她才期期艾艾地说道：“那颗樱花树。”
她指着不远处一颗干枯的大树，语气低落。
“一直没有开花，我听别人说过几天要把它挖掉。但是……我很喜欢这颗樱花树，去年的时候，我们一家人，还有去了天国的奶奶就是在这儿野餐的。”
我一只手拉着凉子，一只手拉着两面宿傩，走近她说的那颗不开花的樱花树。
“果然……”这就是那股不对劲的味道的来源。
“樱花，为什么还不开花？”
一只左眼睛长着漂亮的粉白色樱花的半身怪物虬结缠绕在树干上，不停地呢喃自语。
难道是因为人们对樱花还不盛开的怨念形成的樱花咒灵吗？
毕竟日本是个非常喜欢樱花的国家嘛……这里存在着咒灵。而凉子也因为经常来这里，所以沾染了咒灵的味道。
“但是这个时代也有咒灵啊？”我感慨道。
两面宿傩抬了抬眼：“欲望，恐惧，绝望，不管什么时代，只要有人类存在，这些东西就不会改变。本来咒灵就是从人类的负面情绪里产生的。”
而且这里存在着比以往的任何时代都要密集的，由庞大的欲望和恐惧聚集而成的恶意。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哦，毕竟你是魔法少女——”
两面宿傩最后这句话说得颇为古怪。莫名让我想起了自己说他是个老古董的时候。
“欸！！美树姐姐是魔法少女吗？”
刚刚还心情低沉的凉子一下子雀跃了起来，她的小辫子摇摇摆摆，小手拉着我的衣袖，用充满期待的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我。
“姐姐会变身吗？”
“要念咒语吗？布林布林闪亮登场那种？我要怎么样才能成为魔法少女呢？”
“……”
牙白！
我恼怒地瞪了一眼两面宿傩。
他脸上露出了明晃晃的嘲笑，然后轻易地挣开了我的手。
我转过头摸了摸女孩子柔软的头发：“老实说魔法少女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至少现在还可以做点好事吧。”
柔化的魔力从蓝色的灵魂宝石中流泻而出，不再凝聚成剑的形态，而是化作一道清澈的水流缠绕住了樱花咒灵。
“凉子的樱花会盛开的哦。”
我的手心合拢。
水流猛地涌动，树上的樱花咒灵如泡沫般消散不见。
奇迹一般，枯树的枝条在瞬间出现了漾然的绿意，芽鳞被缓缓被撑开，露出花蕾，然后是樱粉的花朵像珍珠般一串一串地缀连着，在夜色下扶疏摇曳。
“开花了……真的！”凉子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正好一片樱花飘落到她的掌心：“这就是魔法吗？”
我用手指竖起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不要告诉别人哦。”
“嗯嗯嗯！”
凉子鼓着圆圆的包子脸，信誓旦旦地点头。
“我一定不会把美树姐姐是魔法少女这件事情泄露出去的！”
我捂脸。
“我要走回家啦，谢谢美树姐姐！”
她咧开嘴巴，露出灿烂的，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
“啊！还有也谢谢大哥哥！”
扎着两条亚麻色辫子的小女孩摇着手在夜色中向我们告别。
这句话倒是意想不到，我用几乎一种赞叹的语气说道：“阿面变成了大哥哥了吗？真厉害！但是多亏了美树姐姐的福吧，不然你也不可能得到那么可爱的孩子的称赞嘛……”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向我的脖子压来。
“啊啊啊，你不要这么粗暴嘛……”
两面宿傩抬手钳住了我的颈脖，他的手是微凉的，像极了冰雪初融的春天。我不得不被这力道框锢着俯下身体，而他的另一只手臂毫不客气地环住了我的肩。
这个姿势让我十分难受，我用疑惑的眼神投向他。
他嘴角的弧度扬起，露出了一个陌生的，奇异的表情。
“聒噪的小鬼。”
我面无表情地拍掉他的手，“你最好先照照镜子，两面小鬼。”
他哼笑了一句。
最后，我们晚上还是没有睡大街。
我们在这个栽满了樱花树的公园栖身，公园的长椅就让给那些可怜的流浪汉大人们了。我们在公园偏僻的角落，在某颗不知名的樱花树下一起睡觉。
这是一个一个不算太糟糕的，甚至可以说极其幸运的夜晚。
我躺下的时候还在念念叨叨：
“好不容易回来了，只喝了一杯可乐，太可恶了！哇，好想去卡拉OK。嗯，那是一个大家专门唱歌的地方啦，我以前在卡拉OK可是个麦霸，因为唱的太好了，朋友们都非常尊敬我！！”
“哟西！决定了！等我们有钱了就去，但是要怎么样变得有钱……”
两面宿傩枕在草地上，注视着天空：“你真吵啊，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无论你想做什么，这个世界应该没有人能阻拦你吧。”
“算了……”他表情有些嘲笑甚至有些怜悯：“你就是个只会抱怨的小鬼。”
我瞪了他一眼，片刻后，按照记忆里的音律轻轻唱了起来。
无论是死去，还是活着，无论多少次的死亡，这种旋律都不会改变的。
过了许久，两面宿傩侧着脸看着我，淡淡道：“非常难听。”
我盯着他的脸，开始给自己洗脑。
他如今的脸很稚嫩，软软的，看起来就像个孩子。
两面宿傩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又沉默了片刻，我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再次开口。这次我无比认真地凝视着他：“宿傩，看在我们认识了几天的份上，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要怎么样才能提高你的好感度呢？”
两面宿傩回答道：“很简单，你多杀一个人我就多喜欢你一点怎么样？”
“啊，我不要……”
我扑在草地上整个翻滚起来，闷声道：“可恶，该死的孵化者！可恶的丘比，不对，可恶的比丘！都怪那个可恶的外星人……”
两面宿傩没管我，他皱着眉，眼睛不知道在看向哪个方向。
我抱怨着抱怨着，突然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新的发现：“宿傩的发色是樱花的颜色，但是稍微要深一点点。”
我用手指尖比划了一下一点点。
“哈……”他回头看了我乱糟糟的样子一眼，“所以呢？”
“那不是很漂亮嘛！”我理所当然地说道。“……嗯？宿傩，怎么啦？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两面宿傩瞬间又恢复到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没有。迷恋上我是正常的，我允许你继续取悦我。”
“……”
“困了，睡觉了！ ”
我倒头就睡。
睡着的时候，我也拉着两面宿傩的手，他现在就两只手，我只拉一只。倒不是出于别的目的，只是怕他趁我不注意突然跑了去做坏事罢了。
虽然他没跑过……
应该也是知道自己跑不过我。
直到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发尖，我用脸蛋蹭了蹭还算柔软的草坪，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还抓着两面宿傩的手，他似乎真的睡着了。
有几瓣樱花落在他的柔软的樱发上，外表变成小孩的两面宿傩看起来出奇得乖巧，连知道真相的我都忍不住稍微放下了戒心。
“阿面，早上好呀！”
我瞪大了双眼，这一秒，天旋地转。
变成孩子的宿傩把我压在身下，一只手掐着我的脖子，指腹以难以忽略的力道摁压着脆弱的血管，人类躯壳脆弱的颈脖像凹陷的蛋糕一样被他掐变形了。
“美树沙耶香，你哭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我能感受到他掐住脖子的手指的颤动，是那种极度亢奋的颤动。他的力道仿佛要活生生把我的脖子掐断，如果我是一个真正的人类，早已被他掐死了。
“我越来越期待了。”
我知道有些时候两面宿傩对着我不得不沉默，其实我有时候对他也会有这种沉默感。
“阿面……你真的是个变态啊！”
感谢魔法少女强悍的身体素质，我上去就是一拳，打得他脸都歪了，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把他压倒了，由于我现在比他高，很轻易地就把他整个人压制住。
他没管我，还在掐我脖子。
他的脸很红，可能是被打的，他眼睛却更红，像是在滴血。
我看了他两眼，忽然伸手摸了摸他头顶的发旋，有些疑惑：“你是不是长高了呀？”
如果说之前只有七八岁大，现在看上去已经像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了。
长得这么快的吗？
两面宿傩眼神蓦然怔住，手一松，突然把我推开老远。
我顺势后仰，摸了摸脖子，指尖微微触碰着上面的痕迹，不由得抱怨道：“喂喂喂，你真没礼貌啊。”
他一句话不坑，径直起身离开。
“欸！你等等我呀。”
早春料峭的寒意裹挟着风，枝头摇曳的樱花簌簌零落，公园里出现了三三两两的行人。
我快步追赶着白衣的男孩，用指尖拂落不知何时沾在发间的樱花。
“现在去做什么呢……果然还是要先去赚钱吧！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跑到他前头，开始欢快地碎碎念。
“我们去打工吧！”
“可惜了阿面，你像之前那么高要是还有四只手的话，一定是工地的top1了！不过会把别人吓坏的吧……”
他冷淡的声音打断了我。
“钱？想要那种东西还需要那么麻烦吗？”
我一听就知道他没想好事。
“不行！”
我双手交叉在胸口比了个叉，义正言辞道：“钱呢，是要靠自己劳动得来的！”
两面宿傩表情轻蔑，眼神透露着一种隐晦的恶意：“我不遵守不以力量划分的规则，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我拍着胸口打包票：“是我赚钱又不是你赚钱，我既然带你来了，我就会对你负责的！”
“……”
十分钟后。
我走近一家街边的面包店，认真地看了两秒钟贴在门外的招聘公告。
很好，年龄学历哪哪看，哪哪都不符合。
我严肃地转过头对两面宿傩说：“我要进去应聘了，你不准乱说话。”
他冷瞥了我一眼：“命令？”
“是请求啦！”我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又变得古怪，但是没有说什么。
“不好意思，打扰了。”
我拉着他，推开半掩着的门。
店内的面积不是很大，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环境也十分整洁，青绿的风铃挂在墙壁上随风摇晃，透明的窗橱内摆满了烘焙好的面包和精致的糕点。
一个戴着方框眼镜的瘦削男人，他手中拿着一个爱心形状的“开始营业”的可爱牌子，似乎正准备挂上去。
我鞠了一个躬。
“啊诺！店长先生，初次见面，我是美树沙耶香，我看到门外面的公告，请问您这里是缺一位销售员吗？”
“嗯，确实是这样。”男人打量了我一眼，语气有些犹豫，“但是美树桑还在上学吧。这份工作不是兼职的。”
“啊，实际上我们家里出了点事情，暂时不上学了……需要一份工作。”
我猛地想起了什么，拉了拉两面宿傩的手说道：“这是我弟弟，但是他很乖的，在一旁看着我就行！”
“很乖”的“弟弟”撇了我一眼。
我猛地给他使眼色。
“弟弟”脸上的表情奇奇怪怪的，还长着奇怪的纹路，穿的也奇奇怪怪的。
很好，被雇佣的几率又下降了。
一个诅咒之王，一个魔法少女，要伪装成普通人类找工作这件事可真难呀！
“美树桑多大了？”
我脸不红心不跳：“16！”
我的身高比同龄人高一些，应该也还有说服力。
但他似乎一眼看穿了我，不禁面露难色：
“我不是不想帮忙，但是被发现了的话我这边会有麻烦的……”
我赶紧找补：“家里人不会找过来的！”
“而且我只要一半的工资！”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用手扶了扶眼镜，露出微笑：“那好吧。”
“如果有人问的话，就说你们是我的侄女侄子，来帮忙的。”
“哈伊！”我连忙点头。
于是带着乖弟弟的，美树沙耶香平平无奇的打工生活就在这一刻开始了。
上午的工作还是比较忙碌的，毕竟大家都是要吃早餐上班的打工人。不过我上手很快，店长也是个热心的人，基本上没什么困难的地方。
直到下午才遇上了点小问题。
面包房内负责烘焙的店长接了个电话，然后脸色不好地走了出来：“沙耶香，我这边突然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
“店里就拜托你了。”
我当然是点头称是：“嗯，好的！”
两个小时过去了——
“对不起，已经卖完了。”
我十分抱歉地对着客人鞠躬，客人也理解地颔首离开。
已经是第七个了。
“果然是人气单品……”我发出绝望的呢喃。
“宿傩，怎么办，客人都跑了，店长不会炒我鱿鱼吧！”
我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
毕竟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店长对我也很好，再说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点完了！我去哪儿找下一家能接收国中生的打工店啊！
“嗯？宿傩？”我这才发现他不在我身边。
我走下柜台，掀起面包房的白色帐帘，他果然在里面，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碟松软的栗色糕点膨起圆圆的弧度，上面撒着点点芝麻，还散发着温热的香甜的气息。
“欸？这个烤炉里面不是没有了吗？”
“新的。”
“嗯……新的呀，嗯！！？”
我惊疑地环视着整个房间。
难道这里有什么会自动帮忙做蛋糕的咒灵吗？下一秒，我僵硬地转过身，眼神更加不可置信：“你做的？”
“我看见那个男人做过。”意思就是他一看就会了。
这一定是骗魔法少女的！
我呐呐道：“不会吧……我以为阿面你只会吃……”
两面宿傩抱着臂，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我尝了一口，然后狠狠竖起了大拇指。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嗯？”
我晃了晃手指头，又晃了晃脖子，发现那双血红的眼睛居然跟着转。
“你在想什么？”
两面宿傩看着我，居然露出颇为认真的神色道：“我在想，怎么把你的骨头折断。”
“……”
“要不还是想想眼泪吧……”我艰难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