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见雪还在跟脑残领导进行极限拉扯。
喝醉了酒的人连话都说不清,一番话拽着人翻来覆去重复个三四回,云见雪都快能背个滚瓜烂熟了。而且不管她再怎么躲,总也躲不过那只非得搭在她肩上的爪子。
鸡皮疙瘩都起累了。
世界,毁灭吧。
等到她终于逮到个间隙摆脱纠缠,刚才那个非要送送她的同期男同事又紧追了上来。那人也喝了点酒,脸有点泛红,但还算是清醒。
云见雪挎起包,转身便向外走,男同事慢她几步,仍是紧跟着。
“小雪,你不会在生气吧?”男生在她的身后气弱地说。
云见雪没好气地反问:“你说呢?”
男生哑了片刻:“……对不起,我不敢……”
——我不敢。
云见雪头也没回:“没事了。”
也许是酒精作祟,男同事显然没听明白意思,眼睛又亮了起来。
他带着渺茫的希冀问:“那就行。刚刚电话里的那个和你订婚的男友,是假的,说来应付老头的,对吧?”
“……”
云见雪正想要开口承认,顺势将误会延续下去,让对方死了这条心,脑海中却蓦地闪过少年漆黑冷淡的眼瞳。
楚杉他……应该不会喜欢的。
云见雪垂下头,几乎是落荒而走。
酒店大堂内回荡着高跟鞋清脆的击地声,云见雪和那几张丑得要命的易拉宝擦肩而过,感应玻璃门提前拉开。
当她终于踏出门外,好像终于夺回了尽情呼吸的能力。
身后酒店的灯光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少年身形颀长,容貌清隽,微垂脖颈望向手机屏幕,神情专注又疏离。
单手插兜,低头看着手机,他这是在等人。
夜色深沉,她的眼中的少年沐浴着光。
他来接她回家。
“楚杉!”
不需要刻意表演,她在开口叫出名字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是满心欢喜。
不远处的少年闻声抬眸,而后朝她张开一只手臂。
云见雪不顾脚下碍事的高跟鞋,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他的身边。楚杉的手臂朝她伸来,像是下意识想要扶住她,动作却在半途退却。
没关系,她已经很开心了。
每当云见雪立在楚杉身侧,笑容就情不自禁绽开来。她回头对傻站在原地的男同事用力挥了挥手,甚至还满面春风地同他说了声再见。
男同事瞠目结舌,呆望着猎物跟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还一起坐上了一辆颜色造型低调而价格不太低调的黑色轿车。
搞什么,这车他还跟他的男性车友们讨论过,在国内稀缺到比市中心一栋大别墅还贵,肯定是从国外空运回来的!等下,国外……?
难怪云见雪对他没意思,原来是早就傍上大款了。男同事恶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车门砰地关闭,将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全都隔绝在了门外。
云见雪和楚杉坐在后排,一左一右默契地间隔开一人的空隙。
陈师傅职业道德到位,坐在驾驶位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愣是一句话也没说,见楚杉没发话也不开车。
直到楚杉探身操作中控台,回头问云见雪:“说一下你家的地址。”
云见雪如梦方醒,报了个地名。
“收到,芥子正在为您规划实时导航路线。”
车辆系统的智能管家同样是芥子,仅需短短一瞬,数条路线方案就已经呈现在了屏幕上。陈师傅简单瞟了一眼,根据自己的经验挑了其一。
身下轿车迅速启动,车窗外的景色飞逝,灯火通明的店面很快就他们被甩在了身后。
车内安静异常。
难以言明的沉默蔓延至狭窄空间的每一处角落。
陈师傅从后视镜看见那两道泾渭分明的身影,咬咬牙,按下了某个尘封许久的按钮。
一道挡板从前排座椅上升起,缓缓将前后座隔开。
楚杉:“?”
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挡板了?谢谢陈师傅,他现在真的感受到了窒息。
在座位的另一端,云见雪轻轻笑了起来。
车子转眼驶上高架桥,两旁路灯灯光昏黄,照射在人身上的光晕转瞬即逝。
减速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颠簸之中,楚杉想要知道对方为何发笑,在光影斑驳的缝隙中窥见云见雪的面容。
大概是为了聚会,云见雪今日的妆容格外得明艳。眼影鲜艳眼线上挑,在眉尾点缀着亮片,她本就是个底子不错的女孩,妆后更显得艳丽异常。
而楚杉只是在好奇:“你在笑什么?”
女生眉尾的亮片随着飞掠而过的光闪闪烁烁,深紫色鬓发顺着脸颊服帖而下,在此刻显得乖巧又温和。
她眉眼弯弯,轻声回答:“没什么。”
楚杉被陈师傅的这番操作搞得有点郁闷。
但不聊天反而会显得更尴尬,他回想起刚刚搜到的公司资料,于是顺口一提:“我上次也见到你有化妆,是你们公司要求的女员工必须化妆?”
云见雪一愣,显然没有预料到楚杉会问这个,手里无意识地揉捏着挎包的包带,好似感到了紧张:“没有……但仪容也算在评分里,季度评比单项的前几名会给补贴……”
她说着不禁莞尔:“……你是不是也想劝我换个工作?”
楚杉注视着她,神情平淡:“你是怎么想的?”
车窗边的女生垂下头:“……我不知道。”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就当楚杉即将放弃这段对话时,云见雪声音消沉地开口了:“这已经是我最好的选择了。不是没有其他选择,可是我之前一直认为,这里的工作氛围还不错……
“虽然会有加班,工作忙起来也很累,但跟同事们相处起来还算愉快。唯一可惜的是领导年纪大,审美代沟也摆在那里……沟通起来总是会有点问题。”
“‘没关系的’、‘忍一忍吧’,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虽然我来的时间也不长,”云见雪伸手抹了把脸,虽然她低着头看不太清楚,但能看出来是哭了,“我的经济来源就只有我自己,所以只能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就这样吧。”
楚杉清楚地明白,此时的自己应该为她递上一张纸巾,和一些聊胜于无的安慰。
但扶手盒被挡板隔在了前排,他的身上恰好也没带纸巾。
就好像在冥冥之中,连上天都不愿让他给云见雪一个礼节性的安慰。
意思大概是——别再给心怀希望的人,送上无所用之的希望了。
车后座的一端,楚杉半倚在车门上,默默垂下了眼帘。座位的另一极上,云见雪安恬垂首,像是在静寂中无声入眠。
真奇怪,原来有女生可以连哭都不发出一丝声响。
楚杉单手支颐,手肘撑在车窗玻璃上。
深夜的光化作幻影,从他古井无波的瞳孔中游掠而过。
车内像是处于界面张力的极限,无论是谁都在小心翼翼。漫长的沉默后,车子最终停在了云见雪家楼下,车顶阅读灯亮起,门锁轻微地一响。
云见雪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挎起包准备下车。
楚杉正准备开口告别,一只雪白的手臂伸了过来,试探着牵了牵他的衣角。
她朝他促狭一笑。
楚杉只好认命地打开车门。
有理有据的拒绝很简单,但拒绝倾慕对多数人而言都很难。
楚杉自认为是大多数人之一,同样不擅长对付班上那群膜拜他的傻子同学,只能面无表情地任由他们去了。
不过……眼下这件事,还要稍有不同。
楚杉随着云见雪走进楼栋里,按下电梯按钮。
这是他来的第二回,虽称不上熟门熟路,但对大部分事物都已经混了个眼熟。
比如门口那总在睡觉溜号的门卫,对讲机就在他手边滋滋作响;再比如电梯里云见雪家的楼层的那枚按钮不太灵光,总得多戳上几次才能亮。
上次来云见雪还告诉过他,电梯间的广告投屏年久失修。不过轻伤不下火线,那块屏幕身残志坚,至今仍在为广大群众坚持播放荒腔走板的广告歌曲。
狭小空间内,走音广告曲自带电子音效,在深夜本应渲染出一种诡谲怪诞的氛围,却也扛不住两人之间本就足够诡异的气氛。
“叮——”
在几近凝滞的氛围中,他们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时空穿梭,电梯总算到达。
云见雪率先迈出电梯,抬腿一跺鞋跟,楼梯间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楚杉缓步跟上她,在他身后,电梯门慢慢悠悠合上。
头顶灯光雪亮,云见雪闷头向前走着,一边从包里掏出钥匙串。
他再次见到了这扇泛着铁锈的金属大门。
钥匙插入锁孔,云见雪卖力拧动起钥匙柄,好像她的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又或是想抢在他开口之前,让自己的心情尘埃落定。
楚杉伸出手,垂下眼默然看向自己的手掌。他习惯性地伸出拇指,摩挲无名指的指节,心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眼前的这团火炽热滚烫,他似乎感受到被灼伤的疼痛,可是温度仍旧传递不到他的心脏。
他的心空无一物。
和怦然将要满溢的心脏相比,这是辜负。
他随之开口:“云见雪。”
女生扭转钥匙的手一抖,并未回头,仿佛有所预感。
“如果你不想忍受了,可以来找我。”楚杉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其他的事情,就算了。”
比如说组队破解梦魇结界,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的语调毫无起伏,却回荡在这矮小.逼仄的楼道之间,激起的回音绵绵不绝。
在极其缓慢的时间流淌中,楚杉清晰地看见,云见雪肩膀高高耸起,又沉沉落下。
“啪”地一声,声控灯急不可耐地熄灭。
“好,我知道。麻烦你了。”云见雪终于开口,嗓音微微沙哑。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彻楼道,当声控灯再次亮起时,眼前的门已经被打开。
云见雪转开门把,钻进门的缝隙间,朝他回过头。
还是那样明艳的笑意,笑意盈盈地弯起唇角,又探出一只手活泼地朝他挥了又挥:“今天也谢谢你啦!下次狩猎再见哦,晚安!”
楚杉点点头:“晚安。”
门被毫不犹豫地关上。
他的心跳依旧平稳,再次伸出手掌,虚虚一握。
趁着灯灭前,他看清楚自己指关节明晰的纹路,轻吁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悲哀的事实是:
女性拒绝职场性骚扰的最简便方式是
搬出另一个男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