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抬头四处瞅了几眼,以为是对方打错了人,又或是自己接错了电话。
楚杉刚想要开口问,就听见对面传来了玻璃杯相碰的声响,背景音分外嘈杂,像是觥筹交错的场景。
一道模糊又醉醺醺的男性声音闯进耳膜:“什么……额、男人啊,呵呵,一听就不爱惜你。没出发,啊,不如我来送你回家……”
“……”
楚杉瞬间心下了然,旋即对着话筒答道:“我没忘,现在正在路上。你先去路边醒醒酒,我马上就来接你。”
耳边传来肢体碰撞的声音,云见雪呼吸急促。
以她的脾气,大概是真被气急了,才扬声呵斥道:“您别乱动!我!”只听她瞬间噎了一下,才继续说:“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男朋友?男朋友又不是老公,你急、急什么急?”醉酒的男人大着舌头,不满地说。
楚杉在路边随手拦下一辆的士,将手机话筒放远,对司机说出云见雪发在微信中的地址。
刚意识到的那一瞬间,他的头脑中的思绪杂乱无章,但随着车辆开动,夜风这么一吹,他总算又清醒了过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暂时不重要了,眼下,只有云见雪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
楚杉清了清嗓,而后安抚性地说:“云见雪,我还在,你把免提打开。”
对面很快传来一声“好了。”
在电话的另一端,云见雪正握着手机,肩上挂着那个醉醺醺的中年男性。
梦魇结界里的妖魔鬼怪她都没怕过什么,但却在此刻害怕得手抖。
她的身边是和她同期进公司的一个年轻小伙,平常对她总是一副爱护有加的暧昧态度,此时却在她的几番暗示之下选择了沉默。
原因无他,在她身上揩油的人正是公司营运中心的总监,全场职位最高,也是组织这场酒局的老大。
除非不想干想走人了,没人愿意为她出这个头。
这么想来,云见雪觉得自己更有可能是被气到手抖。她颤抖着手指按下免提键,手机音响细致到播放出对面平稳的呼吸音。
“大哥,麻烦您照顾我家小姑娘一下。她不太能喝,酒精过敏,沾酒容易脸红。”
干净清越的少年嗓音如流水般淌出话筒,云见雪先是一愣,然后控制不住地血液往脸上涌,脸红得煞有其事。
醉醺醺的中年男人经这一打搅,被迫醒了点儿酒。他凑近手机盯了半晌,却也瞧不清对方的底细,态度很冲地反问道:“你谁啊?”
对面语气平和,耐心地同他解释:“您忘了吗?我是云见雪的男友,前不久刚订婚。上次我去公司接她回家,在办公室门口遇见您,咱们还打过招呼,聊了几句。”
中年男人努力翻起白眼试图回忆,但他的思维早已跟着酒精一起下了肚,只剩下了遵循本能的能力,即便大脑空空也要胡乱“啊啊”应和上几声。
“您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之前就听闻您在公司里对云见雪多有关照,我还没来得及感谢您呢。稍等我去接她的时候,一定来给您敬上一杯。”
话倒是客气,不过语气平铺直叙,但凡换个脑子清醒的人都能明白过味儿来,但没脑子的人自然听不出来。
中年男人尽管脸色不悦,但嘴巴里还是和善地蹦了俩字:“行啊。”
“那就先这样,祝您今晚尽兴。”
语毕,电话挂断,手机界面切回锁屏。
中年男人缺失的灵魂好像补回来一块,脸上渐渐浮现出不似虚假的茫然神色,任由身边酒会的喧嚣声音重新漫上耳畔。
半晌,他郁郁松开云见雪,像是饿狼被迫松开已经叼进嘴里的肉,嘴里暗自嘟哝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
云见雪身侧的小年轻一派们纷纷露出吃瓜的表情,好像终于记起要将她拉进话题里:“小雪,你都订婚了呀?怎么连有男朋友的事都没跟我们说?”
在那一张张不辨真伪的面孔前,云见雪腾地站起身,随便编了个借口,仓皇逃进了厕所。
她背靠着厕所门板,点开和楚杉的微信聊天界面:“你怎么知道的?”
对面回复迅速:“猜的。”
云见雪手指翻飞许久,敲下许多解释的话,但最终一句也没能发出去。
在她犹豫的期间,又是一个气泡弹出:“听声音猜的。
“在这种情况下,你职场上结交的朋友不愿为你出头,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先找个地方躲一会,我快到了再给你发消息。”
即便她清楚地知道对方是在陪她演戏,心情还是止不住地雀跃。哪怕泪意还在上涌……尤其是在回忆起平日里和她相处愉快的同事们的态度之后。
云见雪仰头闭上眼睛,咬紧嘴唇。
★
另一边,坐在的士车上的楚杉已经联系上了陈师傅,让他赶到预订地点的路边等着。
毕竟接女朋友还要打的来接,只要是个异性就很难不多想。
楚杉在内心感谢了一番陈师傅。要不是陈师傅曾经在“只有楚先生不在的讨论”中教过他这件事,他肯定无从下手。
至于酒桌上的事,他耳听心受过不少,大概能猜出情况。
比如,没人愿意帮云见雪,大概率是因为骚扰她人位高权重,或者干脆就是他们的直属上司,所以无人敢得罪。
又比如说,会拿“男朋友和老公不同”来当借口的中年男性,很有可能已有家室,但就是喜欢借职场高位的身份对未婚的年轻女下属动手动脚。
楚杉甚至在考虑是否建议云见雪记录被骚扰证据,不论是拿在手里当做把柄,还是用于将来撕破脸上诉的材料。
就在他进一步思考到要不要和云见雪提跳槽的事时,车子终于在一家酒店前停下。楚杉回过神,刷码付款,下了的士车。
前方不远处就是陈师傅那辆低调的黑色小轿车,自家车不绕路,到的竟然比他情急之下打的还要快些。
楚杉低头给云见雪发了条信息,叫她直接出来。
云见雪显然摸不着头脑:“你不进来?不是说还要敬酒什么的吗?”
“……”楚杉解释:“那个只是客气话,喝醉的人一般都记不清上一秒讲过什么了。”
他继续发:“而且我还背着书包。”
云见雪发来六个点。
楚杉叹了口气,朝陈师傅的车子走去。
算了吧,毕竟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楚杉踌躇片刻,还是决定配合云见雪把戏演完。
他敲下陈师傅的车门,两人不约而同比出噤声的手势。
楚杉将背包从车窗扔进副驾驶里,朝陈师傅低低地说了声“谢了”。
陈师傅表情好似便秘,朝他挥了挥手中的单子:“这儿不让停,我给贴罚单了。”
但他难言的表情就在下一秒迅速消融,转变为极其欣慰的神情:“不过没关系,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在你初中入学第一天,我送你去报道的时候就想过这件事……”
楚杉:“……”
楚杉选择沉默,他觉得自己正在做的跟陈师傅想的必然不是同一件事,但面对陈师傅发自内心的欢慰表情,他张了张口,觉得还是不作解释比较好。
陈师傅一通絮絮叨叨完毕,哗地撑开五指,露出夹在指缝间的一连串罚单:“……好了,你就放心的去吧!我使了点儿招,让他们给我多开了个半小时的单。”
楚杉瞳孔地震:等下,这是合法的吗?!
他强忍住扶额的欲望,赶忙掏出手机准备跟云见雪知会一声,结果就见对方的最后一条留言:“傻逼男同事非要跟出来送,你做好准备”。
能让云见雪用脏话骂人,想必是被气的不轻。
楚杉已经数不清这是他今晚的第几次叹气了。他只能将身上过于明显的校服外套扔进车窗里,露出贴身的黑色圆领短T,握着手机朝酒店门口走去。
酒店大堂灯光明亮,塔状玻璃吊顶灯璀璨耀眼,莫名透出一股子艳俗的气息。
大厅入口处立着几张红底黄字的土味易拉宝,上书里面正在进行的是某公司某部门的年底总结大会。
楚杉站在门口路灯下等待,期间用手机搜索海报上公司的资料。他单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揣进裤兜里,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节。
一家文化传媒公司,行业龙头。对于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本科生而言,这份工作可谓是相当不错。
可是……
现在的云见雪是怎么想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3:靠谱的未成年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