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一点就要告诉谢不辞，关于他从本子那里得知的事。

但冥冥之中仿佛为了打断他的坦白，他的眼前乍然一黑，异变突如其来。

正是眼前的突发状况，让楚杉原本动摇的内心重归于平静。

他的手中无声出现一柄长铳。

熟悉的味道，他应该是进入到了梦魇结界里。四周一片漆黑，没有照明的光亮，他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四周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黑暗中，前方突然传来子弹出膛的声音！

楚杉即刻转身躲避，子弹的劲风堪堪掠过了他的脸颊。

肾上腺素瞬间调动起全身的防御姿态，倘若他刚才的反应不够及时，这颗子弹大概会正中鼻梁，崩掉他的整个脑袋。

万幸的是，楚杉自己就使用长铳，因此对这类声音格外敏感。

敌在暗，他在明。黑暗中难以辨别方向，楚杉只能模糊地判断敌人处在他的正前方。

对了，原本跟他在一起的谢不辞，应该也进入到了这个梦魇结界里才对。

他们怎么被分散了？

该不会……刚刚攻击他的人，就是谢不辞？

楚杉向来不喜欢被动，更何况对面已经摸清了他的坐标，他直接扬声问道：“谢不辞，是你吗？”

他说出的话语就像扔进深井中的石块，得到的只有单调空旷的回音。

楚杉握紧枪把，看样子他不得不独自在黑暗中继续探索了。正当他准备迈开步伐，身后总算传来遥遥一声回音：

“——我在这里。”

伴随着谢不辞的声音，一束束灯光朦胧亮起，宛如电影谢幕后亮起的顶灯。

青年站在他身后，脸上表情竟可以用慌张来形容：“你怎么样？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谢不辞紧张的神色不似作假，楚杉不动声色收回长铳，步履镇定地朝他走去：“没有。只是周围太黑，我没能找到你。”

平常对任何人都是笑脸相迎的人，人设崩坏起来倒是格外有意思。直到这一刻，楚杉总算对谢不辞这个人真正提起兴趣。

因为对方的态度已经向他透露：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而且，他也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不介意再配合一下谢不辞，看看对方为他准备的，究竟是怎样一出大戏。

谢不辞走在前方为他引路，楚杉推测这个结界还是谢不辞的梦魇结界。

不过，这一次结界的形态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自从谢不辞出现在了他的身边，空间内原有的虚无逐渐被各种信息所填满。

他们走在一条文献铺就的长廊上，两侧是各种显示屏幕。屏幕上显示的监控画面，楚杉倒是不陌生，谢不辞已经给他看过不少脑电图。

谢不辞很快恢复过来，若无其事地问楚杉：“你也高二了，有意向的学校吗？”

毫无疑问地，楚杉回答了一所顶尖院校的名字。

“真不错。”谢不辞笑了：“本想向你推销一下我的母校，但抛开滤镜平心而论，意科大不比你的目标。”

“没关系，我也会考虑。”楚杉说。

“关于你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谢不辞重新挂上笑容：“我本来认为你很适合做科研，但你大概率还是要回家继承家业。做科研太不理智了，嗯……除非你自己有这个兴趣。”

谢不辞以一个实习老师的身份，甚至了解到了他的家世？楚杉不禁侧目，他毫不怀疑，谢不辞对他进行的调查远不止这些。

“毕竟做科研还是很惨的。我从刚入校就被拉去做过不少实验，不只是当助手，更多是当被试。

“我们实验室里有句名言：被试永远都在内部消化。实验经费是原因之一，被试费只是一个微末的补偿。从校外招正式实验的被试还会更困难，绝大多数非正式测试，都是我们拿自己来当被试。”谢不辞说。

楚杉知道谢不辞肯定不是想要跟他说这些，于是安静地听他说下去。

“教授对我很好，我跟实验室负责人的关系也不错……嗯，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我的魔法。

“总之，我做过很多实验。ERP只是其中一种，3T磁共振、fMRI、fNIRS、PET……这栋楼里有的实验室，我基本都尝试过。”

谢不辞将那些曾经花费他海量时间精力的繁杂实验一笔带过：“我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跟你妄自菲薄。在魔法少年这个群体里，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魔法少年自身。”

“我知道。你已经跟我说过魔法少年和普通人脑波不同的事实，然后呢？我当然知道魔法少年和普通人不一样，但是这又意味着什么？”楚杉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长廊尽头，一架病床在静静等候。

“我和他……曾经做过不少关于我们自身的实验。”谢不辞站到病床边，话语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楚杉清楚，谢不辞口中的“他”正是病床上的少年——他现实中已死的同伴。

“你可能从不少人那里听到过关于我的传言：洗脑、精神控制、陷害同伴……”他人诋毁的话语从谢不辞嘴里平平吐出，可在他的脸上只有回忆与怀念的神色，看不出一丝受伤的情绪：“但只有我知道，他还一直在我身边。”

楚杉记起冷香说过的梦境：“这就是你在其他魔法少女梦中提到的——解除宿命、脱离□□的禁锢？”

谢不辞并没有立即作答，他略一抬手，在他们面前随之亮起两张波形图：“这是在那之前保留下的实验数据。在他死亡的那个瞬间，他整个人便直接消散在了我的梦魇结界里，也就从那时起，我感知到自己的大脑发生了变化。”

青年的嗓音平和沉稳，四周星云将他们环绕，此起彼伏的星星点点呼吸着，汇聚成光海。

两人之间，已逝之人的身躯横亘在原地。

这个“他”也许是虚拟，但对于谢不辞而言，他绝对真实。

“他的死亡疑点太多，于是我重新检测了自己的各项数据，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的脑波频率再度发生了变化。”谢不辞两指一合，投影在空中的两张波形图便重叠在了一起。

“叠加技术。”谢不辞说：“你还记得我刚刚跟你讲的方法吧？我将曾经测得的他的脑波频率，与自己的历史数据进行叠加演算，结果得到了这个模型。”

重叠的两张图，变化为一道静止的波纹。

而在波形图的下方，又一张动态的脑电波形图浮现。

“所得结果，恰好处于我目前动态脑波的区间内。”谢不辞的目光跃过病床，直视楚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楚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那种被阴谋笼罩的感觉再次漫上身躯，攀上脊背。

谢不辞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给出他的答案：“每当有人在结界中死掉，他会转化成意识层面上的存在——凡人无法触碰到的存在，更高位面上的存在。”

“他与我的梦魇结界共存，他和我共用同一个大脑，存活于我精神世界的一角。

“他已经脱离了□□上的束缚，成为了更高位面上的存在。”

楚杉感到头皮发麻。

“我向你省略了许多枯燥无趣的证明过程。但这个画面，你也许会想看一看。”谢不辞指尖一划，一个监控画面便覆盖在了其他数据之上。

画面模糊不清，但能够辨认出这是一个第一人称视角。

一只手夹起书页，然后翻开书籍的下一页。字体细节不甚明晰，但不难通过肢体语言看出，“我”正在闲适地阅读着。

忽然，像是听见了什么声响，视角扬起看向亮处，响起的少年声音清澈：“谢不辞，又有客人来了？”

少年好奇的提问声，却让楚杉毛骨悚然。

“你稍等我一会儿。”谢不辞即刻答道，并迅速关闭了画面。

“刚刚的画面，就是我从我的脑电信息中捕捉出属于他的那一部分，通过AI配合fMRI复原出他的意识场景。”

谢不辞简单解释道：“很可惜的是，受限于设备算力以及科技水平，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场景复原。如果是他想象中过于复杂的场景，目前的我更是无法做到百分百复原。

“现在，你可以理解精神位面有多么诱人吗？只需要他动脑一想，他就能够拥有一切——他能够在意识世界里看书，可以四处游玩，可以创造这个世界原本不存在的东西，甚至拟造出现实中不存在的朋友。

“人类无法想象出超越自身认知层面上的东西。

“虽然我无法百分百还原他现在的生活，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精神位面上的生活，只会更惊人。”

谢不辞终于说完了他要讲的话，便只是目光沉沉地望向楚杉。

楚杉反应过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他张开口，稍微清了清嗓子，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想先捋清楚你告诉我的所有信息。”

在谢不辞默许的眼神下，楚杉慢慢开口：“第一，魔法少年和普通人类不同，存在脑波频率上的差异。这其中造成区别的原因，是魔法少年在任何时段都比普通人要多出一个梦境时段的脑波。”

谢不辞点点头，像是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你认为死在梦魇结界内的魔法少年，他们虽然丧失了躯体，但意识会融合进梦魇结界里，并最终与梦魇之主共存。

“第三，你已经通过梦境，将第二点中提到的观点宣扬给了更多的魔法少女。”楚杉说：“我可以这么理解吗？你想要吸引魔法少女们来到你的结界，让她们放弃躯体，与你的意识共存——也就是你所谓的‘解除魔法少女宿命，成为更高位面上的存在’。”

谢不辞不露神色地望着他。

楚杉微倾脑袋，直言不讳：“你想让那些魔法少女来到你的结界，在这里自.杀死掉。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AI辅助fMRI复原意识场景，现实中这个研究还真有人做

虽然也有人质疑是在骗钱水项目吧……

不过我估计没人会在意这个，就不贴文献参考了